江禹抱胸靠在门边,谨慎地盯着四周,桌上的油灯还在燃着,蜡油一滴滴滴落在桌上,凝成的腊泛着微微的灰色。
不知过了有多久,江禹被“哐当”一声,好似东西倒地的声音惊醒,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竟然靠在门框处睡着了,他大惊失色,赶紧回头去看床边。
还好,司马绍还在床上睡着。
他略略松了一口气,意识到不对劲,大跨步往床边去,将自己的袖子撕下来,挡住口鼻绑在耳后,然后用力摇醒司马绍。
司马绍眉心皱成一团,睁开眼睛。不用说,他就知道出了问题,一下子坐起身来,用江禹递来的布片蒙住口鼻。
“主子,情况不对,我们先走。”
“砰砰......”
楼下持续传来翻箱倒柜的声音,司马绍沿着窗子向外看了一眼,冷风将他吹得清醒一些,江禹打开房门,观察外面情况。
他打算先将司马绍送出去,再回来找其余几个手下。
“主子,外面没人。”
他侧身站在门边,左右扫视着。
“你先去叫其他几个。”
司马绍醒了醒神,刚才房间里里只是下了淡淡一点迷香,份量不重,这店家多半也就是个打劫过往来客的黑店罢了,应当不敢杀人。
“是。”
江禹从来不质疑司马绍的命令,得了吩咐便往其他几间房去。
司马绍独自在走廊上观察情况,那屋里声音不算太大,其余房间的住户似乎都中了迷香,没有一个人出来探查。
几个侍卫很快被叫醒,江禹顾及司马绍的安危,开口道:“主子,我们从窗子走。”
楼下声音频频,渐渐能听见打斗,和微弱的人声。
司马绍沉吟,未曾转身,“下去看看。”
若这真是谋财害命的事儿,他哪能轻忽漠视,左不过多耽误些时间罢了。
江禹几个不敢抗命,走在前头逐渐靠近厢房。
里面的声音逐渐变得清晰,司马绍还没来得及推门进去,里面的人就被一剑封喉,血洒在门上,江禹赶紧伸手推门。
门内之人的尸体倒在地上,擡眼一看,那持剑之人竟是王桓。
王桓脸上也被溅了些血,数月战场杀伐让她整个人颇有些骇人的气质,她擡头看见江禹一行人,视线向后扫去,落在司马绍身上。
她收回刚刚凌厉的眼风,颇有些惊讶地瞪大了双眼。
站在王桓身后的护卫看着自己的主子站在对面,也都一个个僵住了手脚,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古怪。
最终还是司马绍擡手抵在嘴边轻咳一声,挥挥手让虎贲卫几个退下,化解了尴尬的局面。
他吩咐将剩下的不轨之徒捉拿,独自领着王桓回到自己的房间。
王桓拿随身的手帕擦了擦脸上的血痕,眉毛上挑,“你偷跑出来的?”
虽说这是疑问句,但听起来和陈述没什么区别。司马绍被看穿了心思,不好意思地吸了吸鼻子,沉声道:“恰好来前线看看战况。”
王桓嘴角一勾,不屑地笑了一声,显然不将他的回答放在心上。
“你此时应该在长安,何故在此处?”
王桓收起调笑,认真回应。其实无非是她监运最新一批粮草时,路过听几个百姓说此处有强盗作乱,顺道来看看罢了。
说完前因后果还是补了句,“你出门还是应该多带些护卫。”
司马绍将人一把揽过来,“我知道,这不是赶时间嘛。”
王桓低声道:“承认你此行别有用心了?”
司马绍从喉咙处溢出几声低笑,“是是是,我就是别有用心。”
他原本算得正好,在除夕当晚赶到长安见王桓一面,没想到,奇妙的缘分让他们重新在南阳相逢。
“不知这位将军能不能满足一下我的别有用心呢?”
王桓伸手圈住司马绍的腰,一手勾着他的下巴,“本将军允了。”,话音落,踮脚吻了上去。
她的吻来得快,去得也快,只蜻蜓点水一般,一触即分。
司马绍附身想要继续,却被她抵着胸口推开,“你的属下一会儿看见了。”
“他们不敢看。”
“不要脸。”
“唔......”
江禹几个显然也是聪明的,外面残局解决掉之后,只站在门口禀报一声,便一个个石化般,不做声了。
不过两人也没在里头耽搁太久,随着天边亮起的光晕,两人驾一匹马,进了南阳城。
此时的南阳与他们第一次见面时有了很大不同。
相比于上次惊险的守城战,这一次,晋南大军从围困南阳,到前燕军弃城而逃不过区区半月。
百姓自发前来开城门,迎他们入城。
整个南阳仿若初生的太阳充满朝气,夹道欢呼声不绝于耳,人潮足足从城门处蔓延至郡守府邸前。
王桓述说那日场景,语气有些干巴巴的,司马绍只能凭借想象在脑海里勾出当时的景象,好在路边有一说书人,正声情并茂地讲述晋南军大败前燕的故事。
王桓扯着袖子要走,司马绍却驻步,听了足足一柱香,然后抛下一把碎银,差点儿又引来众人侧目。
两人牵着马,走在人声鼎沸的大街上。
故地重游,其中境遇却大不相同。司马绍一手牵着马,一手牵着王桓。
南阳这座城和他们确实是有不得不说的许多缘分。
“冯凌是我杀的,就在南阳城外。”
王桓突然开口道。
“我知道。”,传回朝廷的战报上写得清楚。
“司马绍,我找到母亲的兄长的尸骨了,就在洛阳城外,有人先我一步给他们立了冢,那地方真不错,背山面水,还有一户农人看守,一片山坡上都种满了柏树。”
王桓低声道:“他们一定喜欢。”
司马绍低低“嗯”了一声,王桓侧过头看他,“是你吧。”
司马绍回握她的掌心,算是回应。
“什么时候?”
司马绍淡淡回答,“忘了。”
王桓没理会他的答案,自顾自地继续说道:“看守的农户说,三年前,有人给他修了一处宅院,还留了一笔银子,让他一家人有了安身之所,附带的,让他照看这两座坟茔。农户不识字,至今也不知道那坟茔里葬的何人。算下来,是我们还在合安镇的时候,你就派人来了洛阳,是吗?”
司马绍说:“不重要。”
王桓低头轻笑,“其实我也可以花些钱,找人安置母亲和阿兄的尸骨,但我没有这样做,是因为我从心底不愿承认他们早就不在人世,也是因为,我总觉得只有等我重新回到洛阳,才有资格去为他们立冢。”
王桓顿了顿脚步,看着司马绍,轻声道:“是我错了。”
司马绍轻叹一声,转过头看她,“现在还想要洛阳吗?”
“想要,只是这一次,是想要晋南的百姓不再活在胡人的压迫之下,想要所有人的父母亲人,不再流离。”
“我们会一起实现。”
司马绍的掌心温度很高,一如他的承诺,烙在王桓心底。
她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两人十指相扣沿着街道往前走,直到华灯初上,街上是炮竹声,噼里啪啦地炸开在耳边。
今日是除夕,家家户户都挂上了红灯笼,街上玩耍的孩子们穿着红色的新衣,嬉笑打闹。
商贩吆喝着,吆喝着,就见一团烟火炸开在上空,绚烂盛开,引起一阵喝彩声。
“砰~砰~”
“快看,快看,放烟火了!”
街上的人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行人也定住脚步,擡眼看天。
烟花一片片炸开在眼前,发出夺目的光辉,随之散落在天幕,连星星都失了光彩。
王桓和司马绍站在人群中最不起眼的位置,明明身边吵闹不休,却依旧能感受到彼此共振的心跳。
耳边是人间烟火,手边是此生挚爱,眼前是帝王和将军的盛世太平。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