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绍靠在椅背上,嘴角挂着笑,摆了摆手,“不着急,你先坐。”他端起手边的茶喝了一口,清了清嗓子,开口道:“近来没见你跟朕提过后宫诸太妃的安置之法,朕还以为你颇关注此事。”
庾珉眉头轻皱,不知道司马绍为何在此时突然提起此事,他放下手中茶盏,站起身来回话,“陛下,此乃您家事,并非臣职责之内。”
司马绍轻笑出声,挑了挑眉头,“你急什么,朕又不是要降罪于你,只是今日王桓来求朕,将她阿姊放出宫,朕虽然拒绝了她,但还是觉得此事有待商榷,问问你意见罢了,别给朕摆这幅正经架子。”
司马绍很刻意地将“求”、“拒绝”两字加重了读音,语气虽然淡淡的,但依然能听出来心情不错。
庾珉做官做了这么些时候,立马反应过来,司马绍这是在和他炫耀王桓来求他之事。他心下鄙夷这种行为,面上还是很配合地表现出大吃一惊的样子,颇有些讽刺道:“那陛下真是好大的面子,我还以为王小将军这样的......将军不会轻易开口求人。”
他本想说“巾帼女将”,但又怕惹出麻烦,终究还是收了回去。
司马绍听出了庾珉的嘲讽,但他还是心情愉悦地接下了他这番话,权当做一种赞美。
“王桓到底有救驾之功,又是丞相大人的内侄,如今值守京畿也算劳苦功高,你说朕直接拒绝她是不是也不妥当,此事子洲你有何看法?”
庾珉见他那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模样,这么晚将自己叫进宫,难道就是为了炫耀这点小事?思及此,庾子洲差点想将手边的茶盏砸过去,想他半夜里还要提着灯笼坐了一炷香的马车,颠颠簸簸地赶来,这人倒是端坐名堂之上。
尽管心中愤愤,但到底今时不同往日,两人也不再是儿时可以随意扭打在一处的兄弟,心中还有理智尚存,他只能在心中默念,他是皇帝,他是皇帝,忍了。
而且他如今自己提起这事,刚好也是个机会,他有何想法司马绍心里门儿清,不必遮遮掩掩,庾珉干脆一拱手,朗声道:“陛下仁心,先帝去得早,太妃们大都不过双十年华,又是世家女子,若是能得恩旨出宫,定然是皆大欢喜,几位大人心中自当感念陛下恩德。”
司马绍看样子也是早做了决定,闻言大手一挥,“既然子洲也这么说了,那就传朕旨意,恩准后宫无子女的妃嫔自由选择去留,不愿出宫的在郊外行宫选一处安置。”
“是,陛下。”
长福领了旨意,庾珉身为中书舍人,当即执笔,亲自手书此圣旨。
其落笔飞快,所书字句无师自通般从心底流出,每写一字,他的心就高悬一分,直到司马绍在圣旨上按下了玉玺,看着那鲜红的玺印,庾珉才觉得一颗心沉沉地落了下来,被如潮水一般涌上来的欣喜包围。
欣喜之余,他跪伏在地,“谢陛下。”
司马绍从书案后亲自上前来扶起庾珉,“子洲,是朕该谢你。”
他一路走来,身边只有寥寥无几的亲人,司马睿身为帝王,少尽为人父的责任,身边人知他太子身份,对他恭敬大过其他。
唯有子洲这么多年站在他身侧位置,帮他良多。
现在他是皇帝,一个人孤决地立于这万人之上,他真怕,怕他最后汲汲营营,不过为自己换来一副用黄金和鲜血打造地美丽囚笼。
牢笼外,只有窥伺的野兽,身边再无一人。
庾子洲听他这般说,用拳头捶了他的肩膀,“大晚上的别搞煽情这一套,臣熬了两个大夜做的东西,陛下还是好好看看。”
“朕现在就看。”
庾珉珉唇,嘴角微微上扬,其实他们都知道,他们的关系不会回到过去,就像以前他们总是称“你我”,现在却要称“君臣”一样。
不过,彼此在心中为对方留一块名叫“少年情谊”的东西,便已经很好了。
这天下所有人的爱都要落在实处,或是一件东西,或是一个人,或是一件事情,唯有帝王,他的爱要落在虚处,落在“百姓”、“家国”这样的抽象词汇之上,他目之所及的土地都是家国,他目之所及的人都是百姓。
唯有这样,才能得清平盛世。
“对了,自从之前的叛乱之后,现有的几位王爷都有意将自己家里的儿子送来建康为质,生怕您要剥了他们的爵位,您看这事怎么处理。”
其实这事儿一开始是因为有人上书降爵,风声走漏的很快,那些做了多年的一方土霸主哪肯轻易退让,不知哪个儿子多的想出这鬼主意,其余几个也纷纷效仿。司马绍一直压着这事儿没做决定,让一干老臣颇有些不愿。
如今司马绍没有妃嫔,也无子嗣,要是那些亲王的儿子们进了建康,到时候万一拉帮结派,培植党羽,到时正统皇子年龄偏小,成年的皇亲宗室力量过大,岂不又是一场血雨腥风。
司马绍却有点头疼,他想留在身边的人留不住,他看着那些世家女子实在提不起兴趣,难道真让他为了生个儿子......
“挑些年龄六到十岁的,接进宫里一并养着。”
庾珉有些惊讶,擡头看着司马绍,似乎觉得有些草率,“陛下,臣......”
“子洲,不必说了,就这样办吧。明日朝堂上,那些老臣再念叨,你可得站在朕这一边。”
“是,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