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宁作为右仆射,分管账务之事,他是老臣,司马绍不宜当场下他面子,如今拿了这年纪尚浅的陈子安发火,明里暗里又何尝不是对他不满。
他站起身,拱手弯腰,头发早已白了一半,他与先帝差不多年岁,至今也快到了知天命之年,“陛下息怒,度支曹掌管着军国财用,如今京乱初平,处处都要钱。臣以为此时不应追究账目支用,还是该想办法开源节流才是。”
司马绍面上不动声色,轻扬下巴示意崔宁继续说。
“前次抄了叛王府邸,所获白银数百万两,其食邑,农田,佃户,商铺全部归入国库,可解数月开支。另,北方如今局面混乱,前燕势弱,而南境安泰,流民过多无处安置,臣以为,陛下可派人趁此机会收拢流民,成军北上,夺回失地。如此,以战养战,可解近忧。”
司马绍闻言,心里暗骂一声,前几日他不过随口在朝上提了一句北方局势,这老东西便能揣摩到他有北伐之意。
崔宁提出的不失为一个好办法,晋南虽占有物产丰饶的六州,然这些年北方战乱,逃往南方的流民数量太多,朝廷若要一一救济,实乃难事。土地粮食资源有限,如何消耗过剩的人口以契合手中的资源,战争便是最好的法子。
司马绍手指敲打着座椅,面上没有分毫表情,让崔宁不由得在心里有些打鼓,崔氏被王氏压着这么多年,如今新帝登基,显然是新一轮的权力争夺,他这一步棋也不知走得对不对。
司马绍扣了扣座椅,嘴角稍稍勾起一点弧度。
“崔卿所言,朕会认真考虑,今天就先如此吧。”司马绍又将目光给去跪在地上的陈子安,“给陈卿一旬日时间,把该平的帐平了,要是没这本事,就趁早退位让贤。”
“是是,臣明白,谢陛下体恤。”
陈子安磕了几个头,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虚汗,才站起身,随着崔宁一道退出了大殿。
他做度支尚书这些年,全凭着八面玲珑,油嘴滑舌的功夫游走在各方之间,这才能勉勉强强地站住位子。这位子油水大,毕竟谁有钱谁是爷,相应的,盯着他屁股
他刚一出门便靠到崔宁身边,“老师,您可要救救我,这一回陛下是铁了心要发落我了。”
当年陈子安入仕便是崔宁举荐的,如此说来,确实称得上师徒名分。
崔宁见司马绍对他的建议感兴趣,人也放松下来,见陈子安如此,摇摇头,“陛下何意,子安你心知肚明,何苦要我救,你贪得那些,真当陛下不知道,要发落你早便发落了,何必还给你一旬日的时间。把你那油嘴滑舌的功夫收一收,真本事也拿出来叫陛下瞧瞧,这么多年不求上进,以后可别在外面叫我老师。”
陈子安皱着眉头,连连应是。
他这个人原本就胸无大志,出身世家本想着轻轻松松混个日子,没想到上头的人比他还混,让他一个摸鱼高手一步步坐上了高位。
这些年,他有心清清这些账目,但想到后面的麻烦事,又歇了心思。有时候别人拿着好东西来求他,他也都是挑实在喜欢的留下,怎么也算不上贪得无厌,顶多叫顶不住诱惑罢了。
凭借着这颗七窍玲珑心,他也算在朝堂上左右逢源,谁也不得罪。如今陛下这话一出,是硬要逼着他站队,逼着他得罪人了。
他心里哀叹一声,若不是从小就精明,心算都比别人家掰着手指头算得还快还清楚,陈氏也不会把他塞到这度支曹来,谁叫他是个做会计的好苗子。
司马绍心里自然也清楚,这人敲打敲打不失为一颗好棋,这才有心雕琢。
一个下午的时间,会见朝臣,批改奏章,一晃眼就过去了,等他再从案牍之中回过神来,外面天色已经黑下来,只是大殿里早早便点上了灯,他一时竟没有察觉。
他将刚刚手里拿着的笔搭在砚台上,揉了揉眉心,觉得有些困倦。想起昨日,挥挥手将长福招过来,“今日戍卫当值是谁?”
长福一颗玲珑心,自然知道司马绍想问谁,他早就打听好了,就等着司马绍问呢,“陛下,今日王大人不当值,这是他们的值班表,您看。”
长福递上早就准备好的东西,司马绍接过上下扫了几眼,然后用这册子敲打着长福的脑袋,“你现在胆子大了,敢揣度朕的心意?”
长福赶紧跪下请罪,“陛下,奴哪敢啊,实是想为您分忧呐。”
司马绍啧了一声,还是没发落,只将东西甩给长福,冷声道:“处理了。”
“是。”
长福赶紧将东西捡起来,俯身应是。
“把舆图拿过来,传兵部桓午。”
在北伐之前,他得叫那些世家高门将他的军费吐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