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刚生了一个女儿,好歹也要去看看,他将孩子抱了过去,嘴里不住叹气,“可惜可惜,怎么又是个女孩,‘赔钱货’!嫁了人,就是人家的了。好在不用去学堂读书,能省些钱财。”
慕绯觉得这声音分外刺耳,刚要反驳,妇人却也醒来,她头发都湿透了,沾在脸上,冰凉如刀,她忙不叠接过孩子看了看,眉毛拧成一团,“还得再生个儿子,给你家留个后。”
慕绯将银针收好,提醒二人,此次早产并非偶然之事,妇人的身体已不宜受孕。
“你什么意思?”掌柜的和她妻子都愣住了。
“她的身子,已经不适合怀孕生产了。”慕绯重复了一遍。
掌柜的半天没有说话,脸色铁青,“听你胡说八道,别以为救了她就会对你感恩戴德。之前我娘说,怀孕时别靠近未婚女人,会沾染阴气,要不是你们来面馆里,我儿子怎么会变成了女儿?”
慕绯“……”她压着心头怒气,只对那妇人交代几句。
掌柜的不信,妇人却是心中有数,这次生产已是凶险万分,如鬼门关走了一遭。
单不说日后怀孕很难,即使能受孕,也会一尸两命。
说完,她便告辞了。走在路上,她也在叹息,这女子命运真是悲哀。
拼死拼活生下的孩子,丈夫只是嫌弃。
其实不止丈夫嫌弃,整个国家都在嫌弃。女子不准去学堂读书考取功名;不准学习祖传的手艺;不准婚前失身;不准轻易和离。条条框框,把人圈死里面。
苏沉鸢没有几分同情,只说,“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她自己不也嫌弃女孩?”
慕绯摇头,“她哪里做的了主呢?”
时人讲究三纲五常,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
虽不正确,却将女子一生都束缚其中。
况且“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未生男儿传递香火便犯了七出之条会被休妻,普通女子哪有选择?
“所以,相比嫁人更应该做个正经营生和买卖,日子虽辛苦,却不用仰人鼻息。”苏沉鸢回道。
“这又谈何容易……”慕绯只是叹息。
苏沉鸢想到了什么,问道,“你知道为何我向往这江湖么?”
慕绯正色道,“太容易猜了,不就是为了追寻小叶子?”
苏沉鸢:“……”她脸色泛红,咳嗽了两声,“那……那只是一个方面。”
“哦?”慕绯讽刺道,“总不会是行侠仗义吧?看起来不像。”
“……”苏沉鸢笑了,“江湖儿女快意恩仇,不受规矩束缚,做事随心所欲,全凭本心二字。”
慕绯明白她的意思,却争辩道,“随心所欲需要极高的武功,你有么?”
苏沉鸢:“……”不噎人你会死?
掌柜的追出来好远,说是天色已晚,露宿街头也不太好,可以暂住家里。
苏沉鸢心说这人转变也太快了些。
掌柜的又补充道,自己虽然只有个面馆,生意还算不错,可让两人不用劳作便衣食无忧一辈子。
话里有话,慕绯知他心思,只觉可笑至极,却不动声色让他有话不妨直说。
“实不相瞒,我愿意……纳两位姑娘为妾,一辈子照顾你们……”掌柜的一张脸憋得通红,支支吾吾还是说了出来。
纳妾?这天大的笑话,苏沉鸢还是第一次听到,她只觉被侮辱,骂道,“滑天下之大稽,做你妈春秋大梦!”
男子并不死心,反而觉得二人不识擡举,他们孤苦无依,嫁给自己好歹有个归宿,不用露宿街头,难道不是幸事?
他让二人放心,自己不会让他们受半分委屈,来日生了儿子,也不是没有扶正的那天。
苏沉鸢被他恶心得恨不得把之前吃下的扯面都吐出来,“扶正?笑话,我们稀罕这些?”
掌柜打量着她们,说出了自己的猜测——二人衣服布料上乘,人又长得漂亮,出行却未带半个家眷仆人,肯定不是富贵人家,八成是哪个富商的逃妾,也不是啥正经人,他娶二人,是看得起她们。
被拒绝恼羞成怒便要羞辱人?苏沉鸢听得一愣。
“小妾”这样的字眼令人作呕,未免太侮辱人了!她刚要发作,却听慕绯问道,“妻子刚生产,你便娶妾,也不怕她知晓了伤心难过?”
掌柜的往里屋看了一眼,眼里的鄙夷溢于言表,谁让她肚子不中用了?
就她这样的丑婆娘,也就自己还念及着旧情,不嫌弃,换作其他人早休了。
她哪里能怪自己纳妾?说不定还巴不得给自己纳妾找填房呢。
再者,男人嘛,都一个样,哪个不是喜新厌旧的?自己这么做也是人之常情。
苏沉鸢骂道,“烂人就是烂人,还拉天下男子一同沉沦,你有这肮脏想法,可不代表其他男子也有。”
“你这人真不知好歹!”掌柜的看她油盐不进,又去规劝慕绯,“她不识擡举,分不清好坏,你可不能学她,我家里在这小城算不错的了!”
“说完了?”苏沉鸢轻蔑地笑了笑,却让他不寒而栗,“你这么冒犯我,早该死上十回八回。”
搁往日,她是不会用身份去压人的,也不屑那般做,今日却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