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住到了城里的大房子里,有了自己的房间、电脑,去了更好的学校,遇到了更时髦的同学,拥有了更draa的生活——这里的draa,特指的是他爸妈。
他们之间有很大很大的问题,大得山崩地裂,还丝毫不加掩饰,三天一大吵五天打一架,打到兴头上了还会拿着菜刀对峙。他妈有时候会发疯,把能摔的东西摔一地,他爸也会发疯,发起疯来就要打他妈,有时候也打他。从他们的对骂和细数过往的罪证和付出时,他知道了当年是他爸先跑的,他妈留在家里,把他生了,就去找他爸了,一辈子这么打过来,他不知道他们图什么。
当然他其实也不是很关心,毕竟他们两个对他来说和陌生人一样。他最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把他接过来,因为这样鸡飞狗跳的生活缺少一个观众吗?
总之乱七八糟,一笔烂账。
他觉得太丑陋、太丑陋了。
于是在第二年的夏天,他策划了一场逃亡。
他逃回了那座南方小城,冲回家扑到奶奶怀里大哭,哭抽抽了才不得已停下,一转头就看到祖奶奶的黑白大头照。
祖奶奶没有过完上个冬天。
可是他那个时候太小了,不知道除了人死灯灭,过去的时光也是找不回来的。
找到他的是他爸,没过一周,就上门要人。
他躲在奶奶怀里,从卧室门缝看到客厅门口,把他爸拦在门外的爷爷的背影,还有门外面一大群看热闹的邻居。
爷爷穿着一件白色的汗衫,右边肩胛骨梁骨好突出,像一把破烂的武士刀。
他被他爸的吼声吓得缩成一团,一动也动不了。
爷爷被推倒了,后脑勺撞在缺了一条腿的茶几上,大腿被门边的挂钩划拉出一道口子,流了一地的血。
他看着那一滩溢满了门缝的血,哭不出声音。
他觉得有好多人都看着啊,那么多人看着他们家的荒唐事,看着倒在地上的爷爷,看着他的恶棍爹,看着在门缝后面发抖的他,像在看一场展览。
他只能听到自己身体中震耳欲聋的心跳声,还有奶奶落到他头顶的眼泪,如同雷鸣。
后来,他被他妈跪着哭着求着,被他奶奶按着手腕签了谅解书。
那个男人就那么平安无事地回了家,还带着他。
从那一天开始,他就知道,没有人可以保护他了,也许爷爷可以,但爷爷已经死了。
他又回到了那栋大别墅里,把自己锁进房间,没日没夜地打游戏。
自闭到第八天的时候鬼不笑正好练到五十级,开启了转生任务。
他爸忽然开始疯狂踹门。
他砍瓜切菜一般杀死了如潮的鬼魂,背击、暴击、连击。
短刃一下一下地砍在看不见的怪物身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每一下都重重地敲击在他的太阳xue上,渐渐地,似乎与身体里那些连绵的雷鸣声,还有疯狂的砸门声融为一体。
在他的想象中,这每一刀,都应该砍在那个男人身上。
他做梦都想把那个男人碎尸万段。
只有沉浸在这样的想像中,他身体深处那种巨大的疼痛才可以短暂的、稍微的缓解一下。
他完全杀红了眼,时间倏然而过,等他杀到大boss面前的时候,简直意犹未尽。
虽然对他来说还好,但他感觉到这个副本难度不小,而且声效和氛围他很喜欢,他舍不得就这样结束。
“你爷爷刚走,你就这个鬼样子,你瞧瞧你对得起谁?”
他爸在外面一边踹门一边咆哮,他面无表情地看着电脑,操作行云流水。
在BOSS只剩一层血皮的时候,他的手离开了键盘,鬼不笑站在原地,五秒钟,被BOSS敲掉了最后一滴血。
那个夏天,好像一直在下雨。
“杀戮之地”他刷了四十六遍,写完攻略之后他好像生了一场病,忘了一些事。
“轰——”
死无对证的身影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在巨响之后轻盈落地,身后是滚滚烟尘。
BOSS倒下,现出了形貌,巨大的尸体上出现了两个黑洞,一个在左眼,一个在心脏。
左眼代表迷人视线的“缭乱”,心脏代表一击致命的“易水”。
这就是到了选择转生方向的时候了。
神笑操纵着死无对证跳进了怪物左眼的那个洞,一片白光后,他回到了刺客行会,转生成功,成了一名缭乱刺客。
他盯着屏幕上的黑衣刺客发了一会儿呆,然后跑出工会,去了阿萨切卡城的传送点,传送回了玫瑰王朝的王城玫瑰之心。
光明圣殿的门口有一棵巨大的花树,白色的花朵开满了枝头,却没有叶子。
神笑操纵着死无对证站到那棵树下,靠着那棵树。
他看了一会儿圣殿大门,但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走神了,慢慢看向了天。
只有游戏里的天,永远这么蓝。
忽然,一道圣光从天而降,落到他身上。
是牧师的“疗愈”。
然后他擡起头,看到了正从圣殿台阶上往下走的牧师,再次感到了那种模糊的熟悉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