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择
好容易挨过大半个月,都要临近年关了,营中终于下达放年假的消息。王银蛾自不肯留在营中驻守,她还想着抽空去找梁月庭他们。
这一日,是腊八节,午马营破例全体放假,将士们回家的回家,家在外地的就结伴相聚到城里喝酒,还有些懒得出门,就留在营地里,反正炊事兵还在,正忙着煮腊八粥。
闻含香一起早就没看见王银蛾,嘴里嘟囔声:“怎么跑得那么快,连影子都没有一个。”
医官在布帘隔壁整理行装,闻言,答道:“王银蛾去乌陵城里了。”
闻含香受宠若惊地瞪着帘子上的人影,道:“她怎么不叫我一起去,正好可以逛个街。”
医官没答,抱着一叠衣物走出营帐。
闻含香自讨了没趣,只好悻悻下床,打算到城里去逛逛,说不定可以遇见王银蛾。
午马营虽在郊外,但离乌陵城路途不远,翻过一座山丘就到了。
王银蛾早早进了城,当先去胭脂水粉铺子里,请了个嬷嬷给看脸。
“嬷嬷,我感觉最近皮肤粗糙了很多,怎么办啊?”
嬷嬷端详片刻,突然噗嗤一笑:“这人的脸就和地一样,有瑕疵是很正常的事。姑娘貌美,何必在意那些小细节。”
“不行。”王银蛾斩钉截铁,“我也不要求肌肤吹弹可破,但只要别糙了下去就行。可我一直训练,风吹日晒,都没办法保养皮肤,嬷嬷你一定要帮帮我——”
“我这有雪花霜,可是贡品,是宫里娘娘们用的。只要早晚涂上,半月下来,皮肤就会重新细腻光滑。”
“真有奇效?”
嬷嬷轻言细语:“姑娘,买一小瓶试试不就知道了?”
说的也是,只有亲身用过了才知道好不好。
女人嘛,最在意的就是那一张脸,王银蛾也不例外,爽快地付了十两银子出门。等走出胭脂水粉铺子,她立刻有些后悔,万一没用,岂不是白花了十两。
想她到军营里一个月俸禄也才二两,这还算多的了。王银蛾摇了摇头,暗暗在心里打气,雪花霜一定有用的。
她可不想和梁月庭待在一起时,被旁人称作一朵鲜花插在牛屎上的牛屎。
乌陵是西部的一个大型城池,在岐王治理下,本地人和西部蛮族的关系还不错。城里人来人往,都是走南闯北的商贩还有衣着奇异的少数民族。
王银蛾走在街上,因容貌明艳出众,老老小小的男女都忍不住看她,真是招摇过市。
闻含香和其他军营里的几个姐妹聚头,正在路上闲逛,一眼便看见王银蛾袅娜的身姿。
众人呼吸不禁屏住,生怕惊扰此等风景。
彼时,沿街路旁栽种的梅树正开得盛,洁白花朵在风中簌簌作响。
王银蛾穿着一袭白衣,上面金线绣着大簇大簇的梨花,乌云垂髻,斜斜插一支碧绿的玉簪。虽说她长相明艳,但眉宇自有清冷之感,一时恍若误入人间的仙子般。
“老吴,你在看什么——”那人调笑的话未说完,视线顺着往下瞧见了王银蛾,剩下的话和呼吸一齐堵在喉咙口。
王银蛾自小到大是被人看惯了的,虽说后来被梁月庭几人压去风头,但生而为人,她岂能不知道自己的容貌。
她一脸风轻云淡地走进人群里,丝毫不理会旁人的目光,显得十分骄傲。
闻含香叹了口气,听自己的好姐妹道:“含香,你认识她?”
“唔。”
“她看起来好高傲啊。”好姐妹想了想,又补一句,“不过,长成这样也该骄傲了。”
闻含香睨好姐妹一眼,道:“她平时不是这样子,很好相处。”
同闻含香这样想的人不止她一个,还有另一个,藏在酒楼的厢房里。
王银蛾买了胭脂水粉,又到成衣铺子里打算定做两套新衣,女人的快乐无非如此,就是买买买。她自个手里有笔不菲的存款,都是在南县挣的私活钱,不怕买到破产。
从成衣铺子出来,天色已经不早,快到下午了。王银蛾这才后知后觉,自己忙得忘了吃午饭,肚子已经咕咕叫起来。
“去吃个饭。”她正自言自语,突然,身后刮起一阵冷风。
一声轻笑隐约飘来。
王银蛾猛然回头,却被这阵冷风迷住了眼。梅花花瓣尽数飘落,一道绯红人影停在她身前,一把扯住她胳膊,凑近耳旁:“你在等谁?”
那声音磁冽熟悉,带着一丝不怀好意。
王银蛾愕然睁目,一双含笑的桃花眸子映入眼帘。
“是你。”她声音低了下去。
陆邢台轻笑道:“好久不见。”
沉默。
王银蛾不知如何开口,自己本以为能和他扯平,可实际上她还是欠他一笔。陆邢台这次来,是不是找她报杀姐之仇的?
她眼神平静地看向陆邢台,似等他开口。
陆邢台挪开眼,似笑非笑道:“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你的好情郎去哪里了?”
“你来有什么目的?”
陆邢台定定看向她,突然向前一靠,趁机把她抓进怀里,低道:“我来是告诉你,梁月庭和他的师姐弟死了。跟我走吧。”
“不可能。”梁月庭他们都是神仙,怎么会轻易死掉?
陆邢台一阵闷笑,胸膛起伏不定。
王银蛾拼命挣扎却是徒劳无功,怎么会?
他仍是好脾气地道:“我的妖力好用吗?只要我的妖力在,你永远也对付不了我。”
“不,上次我明明——”突然想起什么,王银蛾再也说不下去,莫非那回是陆邢台故意让着自己。
她的脸色倏然冷硬下去,如同一尊将碎的神像。
可怜极了。陆邢台披发抵在她肩头,很满意她丝毫不能动弹的样子,眼睛眯成一条缝,挑衅地盯着停在街头的男子身上。这又是哪来的货色?
“放开她。”一声冷喝响起。
陆邢台问:“你认识他?”
“不重要。”王银蛾淡声道,忽擡眼看向陆邢台,“要怎么做,你才肯放过我?”
他歪了歪头,神色不解道:“为何要放过你?和我交易是没有期限的——”
陆邢台突然笑了,天真又残忍。
王银蛾低下头颅,看着他绯红衣角。
身后响起了簌簌的拔刀声。
陆邢台松手放开她,一瞬间消失在眼前。
他含笑的声音在风里消散:“王银蛾,当你的能力越来越强,你会变成一具没有理智的行尸走肉。若想要解开这个诅咒,就来找我吧。”
他一定是在骗她。
王银蛾攥紧了拳头,听到后面急促的脚步声靠近,赶紧把眼泪憋回去。
“你没事吧?”吴阿壮神色复杂地看着陆邢台消失的方向,有些担心。
王银蛾勉强笑道:“我没事,谢谢你。他是我以前认识的一个人。”
吴阿壮点点头,却暗忖这人看着不像好家伙,而且王银蛾和他关系似不同寻常。他垂下眸子,问道:“王掌史,你现在要回军营吗?若是的话,和我们一起吧。”
出了这档子事,王银蛾哪还有心思闲逛,一口答应下来,和几个袅鹰结伴回了军营。
她心中记挂着梁月庭的事,一个人躲回帐篷里,几次尝试玉简传音都不成,情绪渐渐沉了下去。
看来是真出了事。王银蛾闭眼去感受牵缘绳的另一端,脑海中只一道白光闪现,刺得她神经抽痛,哀叫声,跌下床榻。
无边无垠的空间里,一个浑身血污的年轻男子蓦然睁眼,干裂的嘴唇嗫嚅一下,他好像听见一道熟悉的嗓音在叫他。
蓝莹莹的结界波光流转,发出砰砰的声响,原来那条恶龙还在坚持不懈地攻击结界。
梁月庭艰难地撑剑坐直上身,目光冷冽。
恶龙在空中盘旋,苍老的声音道:“别白费力气,你逃不出去这个空间狭缝。”
“我都没有试过,怎么知道成不成?”他声音清冽若水,语气十分坚定,盘膝坐下后,开始双手结印疗伤。
恶龙见哄骗不成,拳头大的眼珠子骨碌一转,又诱道:“你在这儿几经生死,想不想知道你的小情人在干什么?”
见梁月庭不理会,恶龙翻腾身子,把嘴一张,一束白光射到半空,接着王银蛾和陆邢台在街上相遇的场景赫然出现在眼前。
梁月庭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明知道是陷阱,还是忍不住睁眼去看。
半透明的景象中,两人的谈话听不清楚,可是动作神情却是分明。梁月庭垂下头颅,手指扣紧了衣袖。
恶龙见此,哈哈大笑起来:“你看你,一腔真情却付给这么个薄情人。”
好吵,这条破龙嘴巴可真碎!
不知道是气极了还是旁的事,梁月庭觉得心口一抽一抽地闷疼,具体却说不上来,虽知道这是恶龙的诡计,是真是假尚且不知,可他就是看不惯,恨不得提剑把那陆邢台削成碎片。
他这样一想,周身萦绕的仙气逐渐沸腾,像极了人发脾气时的暴躁跳跃。
修道之人最忌讳痴妄执念,梁月庭现在受情所困,又身负重伤,最是虚弱之际,恶龙趁机朝结界喷出一团黑火,“啪嗒”一声,结界骤然破碎。
恶龙尖啸着俯冲而下。
梁月庭纵身一跃,险险避了开,可这会儿全身气血倒流,哪里有劲和恶龙战斗。因此很快被追来的恶龙震飞出去。
“噗!”梁月庭摇摇晃晃地跪下,以剑撑地,乌血染了前襟,束发也被打散了落在颊边。
恶龙道:“受死吧。”
“啊啾!”王银蛾冷打个喷嚏,从地上爬起来,又踩到裙角差点再次跌倒。
刚才她心口突然发冷,好像差点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整个人都心神不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