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周叶兜里揣着的是他爸拿给他的红包,包给方应礼的,他没有当着周牛正的面拿出来。即便是他,刚才的情景也看得出周牛正他爸并不信任方应礼。
开始他挺不好确定,可后来仔细一聊,他爸便立马拍定这个办法可行。他爸懂得比他多,既然他爸说可行,那么方应礼这个方法就是可信的。
现在他看向方应礼的目光,更多的是羡慕……以前没看出来,方应礼这么厉害。
但认真一想,以前也没有什么可以让方应礼出风头的事情发生,也就这次的潜水层事件,才让众伙对这个平日里沉默寡言的方应礼有了不同的印象。
回到农社,去往登记员那里登记名字报道,三人领了农具,周牛正率先分开,走向他负责的那片天。
方应礼刚想走,就被周叶拦住了。
接着,他把兜里的红包塞到方应礼的手里,说道:“是我爸给你的,算是请你去看田的咨询费。”
“咨询费?”方应礼愣住,捏着用布块包住的钱,打开一看里面有张一块钱跟两张五毛钱。都是他以前从没摸过的旧纸币。
周叶:“请专家来看田是要给咨询费的,你不知道吗?”
但他们家请不到城里来的谢专员,才想另辟其道让方应礼出面,如果几块十块钱就能解决田里出现的问题,挽回的可就不止这点钱了,是几十块上百块。
周叶咨询过了,要想从城里请一名专业的农业专员过来指导田地,一天最低要五块钱,像谢专员这种有名声的,就不止这个数了,得十块钱起步。
他觉得他爸钱给低了,都心虚地不敢去看方应礼的眼睛。
方应礼挺想笑的。
没想到这趟上田村之旅还有意外的收获,他之前顶多想着,以后还能再蹭一点饭菜,现在人家都给了咨询费,方应礼理所当然地收下这笔钱。
两块钱,可以买肉吃!
这一趟跑得真值得,当然方应礼没有真的笑出来,他含蓄地敛着表情说句“谢了”,然后对周叶道:“后面有不确定的问题还可以继续问我。”
接着加上一句,“不用咨询费。”
周叶先是愣住,而后反应过来这是方应礼在调侃他,便心情不错地笑说:“有问题肯定麻烦你。”
这下子,他是真的有心结交方应礼。
周牛正在田里等周叶许久。
等周叶人慢吞吞地回来,他终于有点不耐烦了:“你怎么现在才回来,跟方应礼这么多话聊?你们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说到后面,语气变得酸溜溜的。
周叶犹豫了下,还是问:“你爸没同意方应礼的方法?那你家想怎么处理?”
犁底层是板上钉钉的事,这个土壤问题不解决,光是施肥并没有任何用处,反而烧苗,稻苗死得更快。
周牛正脸色难看,反驳道:“他那哪是什么办法,看着就不对,哪有人插秧了再拔出来再种的……”
周叶打断他:“不是拔起来,是移苗,带土壤的。你家要是不信,可以等我们家移栽好,你再看有没有死苗,但要是真等到那时候,可能就圆杆来不及了。”
周牛正紧闭嘴巴,脸色依旧难看,这移不移苗他说的不算,他爸明显就是不信方应礼,还想着打算亲自去城里跑一趟,看能不能联系到谢专员。
他爸只认谢专员的话。
周叶:“……”
算了,他怎么就忘了,周牛正他爸最看不起的就是没读书的农村人,在他眼里,方应礼就是个连中学都没读过的文盲。想要改变他的想法,比登天还难,除非他们家真的救回来水稻产量,要不然他坚决不会相信。
周叶没功夫继续跟周牛正耗下去,他下午的活都还没干,需要加把劲赶在下工前全都做完,要不然会扣工分的。
见周叶转身就走,周牛正也急了。
他在后面追着喊了周叶好几句,周叶都没有停下脚步,后面还是方大力听到动静在田埂边喊他有什么事,周牛正这才表情讪讪地回到自己的工作区域。
对此,隔着几片田的方应礼全然不知。
他下地除草时,有几个人围上来问他下午去哪里,怎么现在才回来。方应礼没说自己去了趟上田村,只说有事出去一趟。他们就又问,方应礼是怎么看出来问题的,都想学习学习。
方应礼没有私藏,他简单地说了下怎么判断苗是真的健壮,而不是徒有其表。大家一听,都有点恍然,原来还能这样观察水稻苗。
昨天方应礼大出风头,这会有人想跟方应礼套近乎,也有的人嗤之以鼻,觉得方应礼这人毫无真材实料,不过是运气好,胡乱猜中了这次水田问题。
他们不敢当着方应礼的面说,就在后面他听不到的地方闲言碎语。
“他肯定是赌的,赌对就能赢得谢专员的赏识,要是赌错也没有损失。”
“我就说嘛,他哪里懂这些。”
“要是真的懂,以前怎么没听说过他知道这些?我看就是想要捞钱!”
“太坏了这人,要不我们写封举报信?”
“要写你写,我可不写。”
“哥们你开什么玩笑,不是你说他想捞钱,难道你耍我呢?”
“谁耍你,是你自己说写举报信的,谁不知道举报信不能乱写,要是出事那得算我头上,我才不傻……”
“你草……老子不跟你说。”
“滚滚滚,闲着你嘞,谁让你听了。”
“停停停,你们别吵吵,大队长都看过来了,都想要被扣分是吧?”
“对呀,你们可别吵,我可不想被扣分!”
“……哼!”
像这般聊着聊着吵起来的事在农村那是屡见不鲜,方大力站在远处看他们起争执,想着过去劝架,还没下田,几个人就做鸟兽散开,麻烦自动解除,他也就没再注意。
另一边,方应礼也听到了一些,不是很清晰,模模糊糊地听到几句似乎有提到他,不用想都知道还是跟昨天的事情有关。
他没有理会这些闲言碎语,有人不信他,瞧不上他,这都正常不过,只要不舞到他面前来就行。
干农活很累很累,人工除草最是废腰,走走停停,弯腰起腰,每个人负责几亩田,便是一两千平方米。
等肉眼能见的杂草都拔除,方应礼觉得自己的腰废掉了,完全直不起来。
他不嫌弃地屁股坐在杂草上面往后一倒,本还算干净的衣服,瞬间沾上许多泥巴。他仰脸看着天空飘忽的白云,西边渐渐染上红晕,太阳即将下山,又将结束一天的忙碌,可还有无数个明天……
傍晚,方应礼将家里带过来的两个铁饭盒全都挤压满米饭,路过供销社,供销社已经下班关门,方应礼捏捏口袋里多出来的两块钱,疾步回家。
因为昨晚方茂财带走十颗初生蛋没能拿回来,大伯家从昨晚到今天家里整个气氛都不得劲,家中两个儿媳妇都不敢大声喘气,吃完饭就回屋干活,只留大伯母在前堂对着大伯发脾气。
大伯母嚷嚷着要去方应礼家讨回那十颗鸡蛋。
“都说不要拿不要拿,偏不听,现在好了吧,十颗蛋嘞,不都是我辛辛苦苦攒下来的啊!现在好啦,我听说鸡蛋还涨价了,现在能卖到三分钱!”大伯母气得胸口剧烈起伏,双手叉腰,咬牙切齿地恨不得立马就要夺门而出。
大伯犹豫半天,喏喏地出声阻拦:“都是自家人,况且你去了,茂财回来又说你妇道人家不懂事。”
“我呸!谁跟他们是一家人了,人家当我们是一家人了没,我告诉你老方,你就是孬种没用,嫁给你们家就从没过上好日子。”大伯母手指头怼上方大伯的脑门,嫌恶地继续骂,“要不是老娘我每天这么辛苦地攒下家产,就你们家那点破东西,什么时候熬出个头。”
“好在我家茂财聪明能干,当上了民兵团小队长,靠你?下辈子都靠不上!”
方大伯听到这话没有什么反应,就是嘴里啪嗒抽着的烟抽得更猛。
就方大伯母一人在那絮叨,没人跟她吵,她骂着骂着觉得没劲,嘴里嘟哝着脏话,在前堂来回跺脚。
今天她儿子出门前就再三叮嘱过她,说无论如何都不能去找方应礼拿回鸡蛋,她是知道大儿子说的是有道理的,就是气不过,不想让对方就这样眛下鸡蛋。
这会,她绞尽脑汁地想要拿回点什么。
昨天她路过方小叔家那片田,看到他们田里种的白茄子要熟了,要是摘回家,兴许能卖个一两角。她看外面天渐渐昏暗,想着这个点旱田那边没人,便利索地挎了个篮子出门。
方大伯母一出门,门房里就响起阵压抑许久的剧烈咳嗽声。
方大伯保持着抽烟的姿势没动,只脸上布满的皱纹似乎又加深不少。这么多年,他不是没后悔过娶到这样强势的老婆,可是这么多年走来,他亦早习惯身边有个这样的人,以前没想过反抗,现在也没想过,就是有时候自己心里清楚,说到底还是亏欠两老不少。
“咳咳……咳……”
又是一阵咳嗽声,门房那边传来低沉沙哑的呼喊,似在叫他的名字。
方大伯僵硬地梗起脑袋看过去。
这时,内屋里走出来个年轻的妇人,看着二十来岁,剪着齐肩短发,怀里还抱着个在睡觉的小婴儿。见公爹呆愣地坐在前堂凳子上没动,她无奈地喊了声:“爸,爷爷醒来了。”
“哦……哦,没事我去看看。”方大伯起身,留下老实木讷地背影给二儿媳妇。
二儿媳妇看着这情况,紧抿着嘴没再说什么,低下头摸摸怀里正睡得香甜的孩子,其实她很后悔嫁过来了,可是又能怎么办,孩子都生了,她总不能改嫁吧。
想着,她心烦意乱地回屋,把哄睡得差不多的小孩放到床上,坐在床边缝衣服。
这手工活是方大伯母拿回家来的,指名点姓说她整天只知道在家里躺着不知道干活,还说缝衣服不累,坏不了身子,要她闲着就别偷懒,多缝几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