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神若一怔，隐约猜出他想问什么，抿唇沉默片刻，缓缓垂下眼帘，实话实说道：“你是第一个知道的人。”
话音落下许久，餐厅里都没有任何动静发出。
也许就是这份安静，让餐厅里的氛围渐渐被一股沉闷笼罩。
像暴风雨来临前夕，沉闷，难耐，令人呼吸都难受。
风神若没等到对面的人的回复，迟疑了一瞬，掀起眼皮偷偷看过去，第一时间注意到男人紧紧握拳放在桌上的手。
咔嗒。
白润如玉的陶瓷勺断裂，风神若眼皮一跳，就看到那只紧握的拳头下方，渐渐凝出一点猩红。
“出血了！你——”
“不是我，发现你味觉失常的人，你师兄是第一个。”
耀灵低着头，抽过纸巾姿态优雅地擦拭手掌上被断裂的勺子刺破的地方，随着鲜血被一一擦拭，露出几个大小程度不一的小伤口。
风神若光看着都觉得疼，可男人却仿佛感受不到疼一样，擦完手还十分从容淡定地将纸巾放在桌上，拿过新的勺子继续拨动盅里的老粥。
握着勺子的力气应该是太大，勺子时不时碰上盅壁，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一下，两下……
他周围的气息和平日里并没有什么不同，但就是莫名给风神若一种……他在自责的认知。
可自责什么呢？
她死的时候就五感失常了，来到这个世界不仅重获新生，还无病无痛，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味觉，她失常得起，也不甚在意。
“对不起。”
“……诶？”毫无预兆的道歉，让风神若措手不及，回过神来时，男人已经开始勺起粥优雅喝着。
俨然一副结束对话的样子。
总觉得这样的耀灵……更加不对劲了啊。
风神若感受到一种尽数失控的无措感，原本刚找到的明路，忽然就变得模糊起来。
“你……别误会，我味觉失常，不关你的事情——”这样说好像有些伤人，她皱了皱眉，改口：“我是说，不是你害我味觉失常，你不拥自责。”
也不用……为我感到难过。
她早就习惯吞进喉咙里的东西没有味道了。
不管闻入鼻子里的食物有多香，多勾人食欲，最后落入嘴里，都只有一个味道。
吃什么都一样，吃不吃都一样。
她偶尔感到厌烦，偶尔偷会懒不吃，就算吃也直接狼吞虎咽，敷衍了事，不是……很正常吗？
“嗯。”耀灵又喝了一口粥，神态动作无一异样。
风神若：“……”
更吓人是怎么回事儿？
低头看了看自己碗里的粥，又看向一旁还冒热气的药，她抽了抽嘴角，低头大口大口喝起粥来。还是早点吃完早点出门吧，再这样和这么奇怪的耀灵相处下去，她怕会消化不良。
“那天我喂你喝的，第一碗是咸水，有半包盐那么多。”
“？”她惊愕地擡头。
“第二碗是糖水，也是半包糖。”
“？？”
“第三碗……是白开水，原本想给你怼辣椒水。”
但，终究是舍不得。
耀灵放下勺子，彻底没了食欲，低着头，正好遮挡因主人情绪激动而微微抽搐跳动的面部肌肉现象。
“喝完粥就喝药，待会儿八点半出发。”
“诶？？”
风神若拿着勺子望着说走就走的男人，一头雾水。
不是，你话是说完了，就不能听听我说？抛下几道分析题就走，答案也不要的啊？
算了。
耀灵一早上奇奇怪怪的，还是早点儿出门，省得出什么意外。
风神若如是地安慰自己，加快喝粥的速度，时不时夹一些入口即化的豆沙团嗷呜一口吃掉，最后不带喘的，一口气喝完所有药。
摸着自己圆滚滚的肚子上楼，准备出发。
她在网上搜过冰神时代，是赢州大陆最冷的地方，全年冰雪覆盖，几乎没有生命可以在那里生存下来。
至今为止，冰神时代的冰层深度都无法测量出准确数据，更是有实验证明那边磁场异常，玄学诡异事件在网上传得沸沸扬扬。
当然这些都是网上传言，从君于野的话来看，冰神时代应该已经成为一个绝佳旅游景点。
也仅限于贵族的旅游景点，能直接将飞机开过去，普通人要到冰神时代，只怕还没到半路，就被冻死饿死累死。
这样的地方，其实和当年的域神国很像。
今天这趟出行，无论如何她都势在必行。
八点半，风神若穿上自己最厚实的衣服下楼，刚想着耀灵不在她就直接走，就见客厅里立着一抹身姿颀长，气场清冷矜贵的身影。
她脚步一顿，一个可怕的念头从脑海中划过去，指着男人和男人手上抱着的毛领大氅，支支吾吾半天，才成功挤出一句：
“你也去？”
耀灵挑挑眉，也不等她主动过来，姿态优雅地来到她身边，抖开毛领大氅给她披上，系上玉链扣。
先静看她两秒，又擡手拉出后面的毛领帽给她戴上。
少年娇小又精致的脸就这样被裹在一圈毛领之中，眼睛圆鼓鼓的，娇红的小嘴一张一合，哪哪都令人移不开眼。
耀灵眸色渐暗，擡起手将少年搂入怀中，声音沙哑地开口道：“走吧。”
“？？”
虽然现在是冬天，但现在就穿这身出门，你是不是不太对劲儿？
吐槽归吐槽，风神若不得不跟上耀灵的脚步，抓住他的衣摆急忙问：“等一下耀灵，你不忙了吗？”
“嗯。”耀灵顺势握住她的手。
出了宿舍门口，外面的保镖已经准备就绪，秋池和一夜不见的晋游正守在车旁。
“可昨晚你明明……”
“你想打冰球。”
“？？”
什么意思？
风神若被他的话弄得一头雾水。
还没仔细琢磨出来，就被塞进车里。
她脱下头上的帽子，扭头看向上车的耀灵，“可你没说你要去，我也没和君大哥他们说过啊？你这样忽然一起去，会扰乱我们的计划。”
探身过来给她系安全带的耀灵动作顿住，俯身在她面前，薄唇微挑意味不明，“我们？”
她直觉危险，僵直着身体，“……我是说，会扰乱君唔——”
“有些话别乱说……”
含糊不清的沙哑男声从两人唇瓣中传出。
她屏住呼吸，刚想把人推开，唇瓣上的濡湿就先一步离开。
咔嗒。
安全带扣上，男人撤身靠回自己的座位，垂眸给自己系安全带。
风神若蓦地恢复吸气吐气，不自觉擡手碰了碰刚刚被男人含弄舔吮过的唇瓣，上面仿佛还带着烫人的温度，险些将她的指尖烫伤，连忙收回手。
再扭头看过去时，男人已经恢复惯有冷漠生人勿近的气场，靠坐在背椅上，拿出平板也不知道在忙活什么。
风神若：“……@#￥%！”
好想揍他！
但是揍不过，好气啊！
她捏了捏小拳头，气得险些咬碎一口银牙，以至于没发现，男人余光落在她身上，放在平板上的指尖半天都没移动一厘。
车队正在行进。
车厢里气氛安静，风神若坐了一会儿，就忍不住，伸出手，“把我的手机还给我，我要联系……他们。”
提到手机，心虚与尴尬就源源不绝冒出来。
昨晚被抓包的事情耀灵至今都没说什么……该不会，真在憋着什么大招治她吧？
正想警惕预防，眼皮子底下就多了一部黑色小巧的手机。
这个小巧是不仅手机小，屏幕也小，键盘也换成了实键制，乍一眼看，还以为回归二三十年前的手机。
“先用这个，年前表现好，再换回来。”男人的嗓音冷冷清清，毫无行为过分的认知。
风神若额角直跳，一边接过手机一边冷哼，就说他肯定憋着坏，看看，把她的手机换成老人机也就算了，肯定还把她来之不易的资源删了！
不生气不生气！
她捏紧自己的新手机，安慰自己还可以继续找男同学们分享资源，开始研究新手机的功能。
还是新款手机，就是按键是实键模式，里面的功能和上一款一模一样。
好吧，屏幕太小，看视频什么的可能得戴上老花眼镜才能谨防斗鸡眼。
正想着给沐雪樱她们发短信，窗外就闪过学校机场的入口。
行，机场都到了，还联系个啥。
风神若把手机收入袖口里，整理身上的大氅，打定主意不理身边的男人。
车一停，她立即开门下车——
好吧，车门锁没开。
她凶巴巴地回头，只来得及看到耀灵高傲的后脑勺。
顿时将视线转向前方的司机位置，只开耀灵那边车门的锁，太过分了！
“司机大叔，开门锁！”
察觉到有杀气的司机：“秋特助吩咐，为了保证您的出行安全，以后您所在的车门都得落锁。”
风神若：“……？”
什么出行安全需要反锁车门？这是什么道理？
风神若还想开口问，身边的车门就被打开，男人俊美矜贵的身姿立在一旁，朝她伸出手，“下车。”
风神若：“……”
就知道是耀灵不安好心！！
她又气又急，重重拍掉那只大手，伸出腿，刚想顺势踩在男人黑色锃亮的皮鞋上，眼前就落下一片阴影。
“喂！耀灵！！”
“别乱动，这里风大。”
话音落下，一阵飓风呼啸而过，吹过耳边，凉到风神若头皮发麻。
当即擡起双手紧紧搂住男人的脖颈，将他宽厚的肩膀当作挡风板。
风的呼吸声中隐约夹着一声低笑，但实在太轻，还不等人仔细倾听，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窘迫着脸埋在男人怀中，又气不过，伸手揪住男人的头发扯了一下，“不许笑！”
“嗯，不笑。”低沉好听的嗓音里明显多了几分笑意。
果然是这个臭流氓在笑话她！
哼！
哼！！
她又去扯男人的头发。
唔，发丝还挺柔软，一点儿也不扎手，怪舒服的。
等那阵飓风过去，风神若才从耀灵怀中擡起头，东张西望道：“君大哥他们在哪里？还没来吗？”
“来了。”耀灵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在哪里？我怎么没看到？”她继续东张西望，但机场里除了工作人员和保镖，并没有其他学生的踪迹。
耀灵抱着她方向一转，走向已经架好阶梯的专机，“他们八点到，都在飞机里。”
“八点？那么早。”风神若感叹完，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儿，“耀灵，他们怎么那么早？”
耀灵抿唇不语。
上阶梯穿过舱门进入机舱内，几个早已翘首以望的脑袋立即齐齐扭头。
豪华版私人飞机里空间充足，座椅的排列两两靠窗，中间放置桌台，对面则是宽敞的长沙发休息椅。
此时陆尚宁和顾景云两两就座，一旁沙发上坐着风承胤，外后一排是沐雪樱和魏零露，一旁沙发则坐着褚枫和君于野。
此时他们都擡头看向风神若和耀灵，视线触及两人的姿势，纷纷露出各色不一的神情。
陆尚宁双手垫在脑袋后面，跷着二郎腿说：“你们可真让人好等啊，说好八点集合。”
“有事。”耀灵不冷不淡地应了一句，到窗户旁的两个空位坐下。
“放我下来，我要自己坐。”风神若被他顺势抱在腿上，立刻就想扭动身体下来。
却被耀灵捏住下巴亲了一口唇角，“先把大氅解下来。”
风神若：“？”
她张了张嘴，一顿，扭头看向其他人。
沐雪樱和魏零露就不必说了，两人小嘴一个张得比一个大，眼神里就差没写着：他发现你是女孩子了？
风神若如鲠在喉，发现也就算了，问题他没发现也这么亲，这更可怕！
再看其他人，风承胤已经脸黑如锅底，而顾景云和陆尚宁都是唯恐天下不乱的，眼中全是戏谑，就差没吹口哨助助兴。
至于后面一些的褚枫和君于野，一个冷笑一个阴沉，但并没有看他们。
风神若暗暗舒了一口气，低下头想自己解开大氅的玉链扣，就被耀灵握住手拉下来，“你会解？”
“你不让我解怎么知道——”
“你不会。”
被迫不会的风神若：“……”
谁能告诉她，眼前这个男人到底怎么了？！
再这样下去，她真的会慌的好吗！
“我还以为你们不来了呢，上次小神若就放了承胤的鸽子。”顾景云轻笑，瞥了眼缓缓关闭的舱门，笑意加深，“耀灵你那两个特助不去吗？”
风承胤拉着挡板往外面看了一眼，淡淡解释说：“他们乘坐另一架飞机。”
顾景云顿时啧啧摇头，“耀灵对自己的下属可真舍得。”
褚枫睨了他一眼，“你要能当上家主，你也能给自己的属下单独坐专机。”
“嘶，好酸，好酸。”陆尚宁挥挥鼻子，满眼取笑。
这时，沐雪樱壮着胆子探出身子喊道：“那个……耀哥哥，若若，你们吃过早餐没有？要不要吃点儿东西？”
风神若立即从下巴处的动静中擡头，“不用啦，我们吃过早餐才过来的。”
“吃过早餐？小神若你们不厚道啊！大伙儿可都在飞机上等你们一起吃早餐。”顾景云意有所指。
可惜，风神若完全接收不到信号，回头催耀灵，“你解快一点儿，我想过去和阿雪她们一起坐。”
话音落下，机舱内寂静了两秒，才听到男人淡淡的声音。
“不行。”
领口的玉链扣已经解开，大氅被耀灵放在一旁的座椅上，便抱着她不放。
她挣了挣，腰肢上的手臂比铁索还坚固，忍不住故技重施，扯耀灵的头发，“松手！”
耀灵微微仰头，也不在乎头皮上那都算不上痛的感觉，而是漆黑的眼瞳里只映着她的倒影，“薅秃了你负责。”
风神若：“？？”
她立即收回手，张开空荡荡的五指，“我一根都没薅好不好！”
“嗯，想薅也行。”耀灵视线微微上移，落在她光滑洁白的光头上，眸色渐深。毕竟她自己想薅都没得薅。
已经看透他眼神的风神若，没忍住张开的五指并拢，捂住他的眼睛，凶巴巴道：“看什么看，不许看！”
“好，不看。”耀灵乐意至极，微微往后仰靠着椅背，还不忘将她带到怀中紧紧抱着，在她乱动前呵斥一声：“别乱动，要起飞了。”
飞机起飞会有后拉力。
风神若有些不放心地扭了扭腰，“没扎安全带。”
都怪耀灵，非要她养成扎安全带的习惯，这会儿就算被他抱着，也觉得不够安全。
男人眸色逐渐幽深，将她转了个身放在身边的座椅下，拉过安全带帮她系上，顺手拿走毛领大氅放在腿上，斜眸望着她，“还怕吗？”
终于能自己坐的风神若，“我没怕！”
“好，没怕。”耀灵拉住她的手，捏了捏手心，便十指紧扣，放在大氅上握着不放。
“你脸上明明就写了我怕！”
“好，你怕。”
“？？耀灵！！”
风神若被男人一副云淡风轻的反应激得一身反骨都激动了，只是还没发作，就被飞机起飞的推拉感吓住，连忙紧紧握住耀灵的手。
耀灵嘴角噙着笑，伸手搂住她的肩膀，片刻，眼角余光略过对面。
“嗤！”君于野阴沉着脸，撇过头看向窗外，唯有插在口袋里的手紧紧握成拳头。
褚枫察觉到那道余光，不自觉挺起背脊，面色僵硬，片刻，主动开口，语气里充满嫌弃，“你俩大男人黏糊糊的，腻不腻！”
“就是啊，一大早的，就搁这里撒狗粮，你们也不嫌撑。”顾景云附和。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