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疼
玻璃碎片没人收拾,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茶香,迟烁内心被怒火燎得一片荒芜,寸草不生。
下刻,沸腾的情绪在胸口炸裂:“我一直想不通她为什么铁了心一定要跟我分手,想了这么多年都没想通!我一直以为是她对不起我,于是心安理得地怨她,恨她,忍不住说狠话伤她,这些她都一个人默默承受了!”
迟国荣一言不发地任凭他发泄,说到最后,迟烁按捺不住失控的心绪,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吼了起来。
他没有上帝视角,所以只看得到到自己的卑微挽留,低声下气,却看不到她的隐忍煎熬,进退两难。
直到今天知道一切——迟烁觉得自己就是个笑话,所有人都应该狠狠嘲笑他一番。
“我居然用一副不计前嫌的姿态对她说原谅,太可笑了,我有什么资格对她说原谅?”
他不停追问,不解,失望,委屈,愤怒。
于是戳着她的痛处不放,尽管那痛处也是他的。殊不知他的每一次追问,对她而言都是一次巨大的折磨。
而现在他把这折磨加倍奉还给了自己。
迟烁望着父亲的眼底一片赤红:“您知道吗,最可笑的是我还不知死活地一遍遍追问她分手原因,但是不管我怎么问,她半个字都没跟我提您曾经找过她。”
到了这会儿,付怡娴终于听出不对劲的地方了。
迟国荣一愣:“这件事不是她告诉你的吗?”
“不是”。迟烁扯了下唇角。
迟国荣半晌没说话。
付怡娴立在门口,脸色凝重。
好久过去,忽然一声沉痛:“爸”。
迟国荣紧紧握着茶杯看向他。
迟烁仰头定了下情绪:“您不了解昭昭,您不知道她当初接受我是做了很大的心理斗争的,她其实是一个特别敏感的人,她没有安全感,爱她的话我必须说万分,做万分,她才可能相信一分。”
“她常常胡思乱想,忐忑不安,所以我必须在她反复试探,反复猜疑,反复后退的每一秒紧紧拽住她,然后不厌其烦地告诉她,她超级好,超级棒,我超级爱她,她才不会丢下我逃跑。”
迟国荣坐在椅子上好一会儿没有动作,手指微微一动,这才发觉胳膊有点发麻,付怡娴想上前说点什么,终是什么也没说出来。
“她真的…挺不好哄的,所以就当做儿子的求您,您有什么不满意冲我来,别欺负她。”迟烁擡手用力按住胸口,拼命忍住,不断吸气呼气,然而,压抑的声音终究泄露哽咽。
迟国荣喉咙发干,他试图解释:“爸爸以为你们当时年纪还小,等以后遇见更好的,你就会忘了她。”
话落,迟烁突然盯住他咬牙道:“那您知不知道,世界上好女人再多,都不是她,在我心里,她是独一无二的。”
迟国荣忽然被茶杯烫了一下。
怎么会不知道呢?
年轻时,在他心里也有那么一个独一无二的女子,后来那独一无二的女子成为了他的妻子。
直到这一刻,迟国荣才恍然意识到自己当年的自负。
擡眼触及付怡娴愠怒的目光,显然十分不满他当初的擅作主张,迟国荣心中苦笑。
他这回算是彻底得罪他们母子俩了。
迟烁往后退了半步,步伐有点踉跄:“您以为她同意跟我分手是认可您说的话吗?不是。您根本不知道那天她都经历了什么!”
经历了什么……
迟国荣又想起那个孤单却倔强不已的背影,以及那张屡次被忽略的检查单,难道说……一个可怕的念头迅速闪过,还没来得及细想,又听迟烁喃喃自语:“那么多的打击一连串袭来,那个时候她是真的绝望了。”
迟烁不敢想她一个人走过的那段日子该有多么无助,多么崩溃,她不会比他好受一丁点的,所以后来她才会哭着说,她也不好过,她真的没有办法了……
心脏绞痛到无法呼吸的地步,迟烁双手捂着脸,窒息又无力的感觉几乎要将他吞噬入腹。
嘶哑的声音低近微不可闻:“你们不知道,在她最需要我的时候,我一次都没能陪在她身边。”
那条河,她靠自己淌过了。
他们之间空白的八年,他等她回头,她等自己释怀。
屋里是极其寂静的,付怡娴和迟国荣都听见了一阵啜泣,但他们都默契地没有出声。
等待了好久,茶凉透了,迟国荣终于缓缓起身绕至方桌前,顿了顿,他伸出手重重拍了迟烁肩膀两下,男人视线停在半空中,叹息着:“小烁,是爸爸做错了,以后你想娶谁便娶谁,想和谁在一起就和谁在一起,你的事,爸爸不再干涉。”
迟烁听着父亲难得的妥协,久久都缓不过劲来。
究竟哪里出错了,迟烁不知道,没人知道,他只知道自己一觉醒来,爆发性地知道了分手的真相,突然发现他亏欠她好多。
身体好冷,他想,冬天真的来了。
在天文台见到洛湘涵时,姜半夏刚交完报告从付立军办公室出来,女人裹着驼色大衣朝她招手:“可以请你喝杯茶吗?”
她们选了国台附近一家茶餐厅,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洛湘涵对她说:“半夏,我要走了,临走之前想跟你说几句话。这话我也就跟你说说,你别跟迟烁提。”
“嗯。”
洛湘涵:“迟烁刚到美国的时候,心理状态非常不好,他常常独自坐在空旷的小教堂,一待就是一整天,那模样看起来就像对一切失去了希望。付阿姨和我妈妈是好朋友,她知道迟烁变成这副样子的内情,担心儿子出事,于是拜托我多看着他点。”
“后来我从他室友那里一打听才知道,迟烁失眠很严重,不吃安眠药的话,一宿不合眼的情况也是有的,但他班里同学都没看出来他反常,因为他白天还是拼命装正常人。”
“渐渐地,他爱上了飙车,冲浪,爱一切能带给他刺激的项目,因为那样会让他心里的疼痛减轻几分。我当时想的也简单,受人所托,忠人之事,既然他要疯,我便陪着他疯好了,迟烁那个臭脾气想必你也清楚,我的厚脸皮都是被他那个时候训练出来的。”
“事情的转折点是在一次飙车过程中我不经意间瞥见他手腕残留的纵横伤痕,那个时候我才猛然意识到原来他的心理问题已经严重到自残的地步了。他被我抓住了把柄,我就拿这件事威胁他,倘若再不去看心理医生,就把他自/残的事情告诉付阿姨,这样他才慢慢接受治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