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玖（九）
正是暮春天气，御花园里的琪花瑶草尽皆开放，密簇簇地拥在一起，真个繁花似锦，姹紫嫣红。
几个浅粉色衣裙的宫婢挤在一侧，交头接耳，嘻嘻闹闹，往日秀丽清雅的景致，竟再也不能吸引她们半点注意力。
众人的视线无一例外地投放在御花圃边的沉香亭，红木曲栏边正坐着一个翩翩风致的俊美青年。这人年方弱冠，衣衫简洁朴素，腰间手腕并未半点装饰，唯有一张脸艳光逼人。
少女们窃窃私语，跃跃欲试，却因不知青年根底，不敢贸然上前打扰，低声向其他宫娥打探消息。
“他啊……”年纪稍长的女史端着酒水走过，闻言目光复杂地远远瞥了一眼，“我劝你们还是不要打他的主意了。这人是平康郡王的客人，一直借宿在郡王府邸。郡王的性子如何，想必无须我多做提醒……”
“呀，怎么会是这样……”女孩们美梦破裂，纷纷心下惋惜，亦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同情和不甘。
平康郡王自幼体弱多病，为人残忍暴戾，喜怒无常，平素一直深居简出，再加上皇室有意遮掩，外界对此人手段秉性所知有限。但因他时常入宫，还曾多次讨要一些容貌清秀的年轻太监伺候玩耍，而那些人再也没有一个活着回来。
纸终就包不住火，久而久之，众人就对平康郡王府里的一些阴私龌龊有所猜疑。
魏云玖正在沉香亭内敲核桃吃，宫人似有若无的打量，他并非毫无所觉，却全然不在乎，随着这段时间入宫次数增加，此类情况就屡见不鲜。
一股刺鼻的药香扑面而来，平康郡王司马瑜以帕掩口，一步三喘地走了过来，看清魏云玖的动作，他垂眸微微一笑，“耽搁得久了些，阿玖饿坏了吧？我们回家。”
魏云玖哼笑：“你脑子坏掉了？我的家在清平镇。嗳，对了，柳生的信呢？”
司马瑜眸光一动，似有愤慨不平，“那人一心只有功名利禄，殿试在即，自然躲在客栈昼夜苦读，旁的人和事，一时三刻只怕是顾虑不到了。”
我信你个鬼。
死病秧子坏得很。
魏云玖知晓司马瑜话中必有古怪，但他除妖驱邪的法事刚做到一半，此时离去前功尽弃不说，还会激怒邪祟，导致更多无辜之人惨死，实在有损天和。
再一个，还有十日便是殿试之期，柳生作为今科会试榜首，“会员”一称为他赢来无数荣耀的同时，也注定会有一些避不开的扰攘。魏云玖想了想，还是先耐心等几日，待诸事了结，柳生抱得状元归，再去寻他喝酒厮混，岂不两全其美？
司马瑜见魏云玖不为所动，深知过犹不及的道理，抹黑柳生，挑拨两人关系的话也就点到即止，走过去试图去牵魏云玖的手，“走吧。”
魏云玖擡了擡小锤子，面无表情道：“再试探我的底线，锤爆你的狗头。”
司马瑜顿了顿，无奈地先行一步，魏云玖隔了五步远，缀在后面，藏在大袖里的手快速掐诀，趁着午时阳气最盛，将一个禁制符打进司马瑜识海。
紫色衣袍略微晃动，司马瑜身形一僵，面上显出几分苍白，他捂着额头，以为是旧病复发，索性他日日夜夜月月年年都是如此，也就不以为怪了。
春风楼上，占地面积最阔，摆设最精致奢华的一层雅间，被人大手笔地包了下来，未及掌灯时分，一个个青衫学子，朝廷新贵就三三两两地走了进来。
这场宴会由宰相林佑成主办，专门延请本次会试中表现绝佳的十几位贡士，另有一些翰林院、国子监等处的清流名士、博学鸿儒作陪。
说起来这样的宴席不算奇怪，总非是自林佑成才开天辟地头一遭，但往年时节，哪里有此等风光热闹，明眼人便知道，宰相此举不说在明面上，起码私底下圣上是默许过的。
春风楼，取其“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之意，于应试书生们来说实在是再好也没有的寓意，寒窗苦熬十余载，谁不渴望曲江宴游、雁塔题字？
林枫混迹在众多赴宴之人当中，真是要多尴尬就有多尴尬，这种等级的文人雅会，原本是轮不到他的。毕竟，会试之中，依照旧例需要录取贡士三百名，林枫恰恰就在第二百九十九名……
当初看到报喜的官兵手中红笺，林枫就老大不自在，遇到有人好奇探问，也只含糊应对：“中了，中了。”旁人若是再多问一句“第几名”，那他是万万没有脸面开口的。
也是林枫走了狗|屎运，宰相林佑成是他本家，往上细细盘算几辈，竟然还有点七拐八拐的亲戚关系，对方抱着培养党徒的心思，也就给了他一张帖子。
特别有自知之明，自觉就是前来打酱油的林枫，却在这里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柳生。
相比而言，柳生可比林枫受欢迎多了，正常宴会，不断有人同他攀谈，话中隐隐有拉拢结交之意。柳生擎着酒杯，神态自若，谈笑风生，全无寒门士子的局促和小家子气，反而落落大方，举止有度，一股世家贵族的潇洒风流，仿佛眼前觥筹交错，你来我往的应酬，于他而言不过司空见惯。
林枫瞠目结舌，这、这人还是那个书呆子柳生吗？
不是林枫有意咒柳生，只是秋日，他被车把式擡回乡下时，俨然一副病入膏肓，药石无医的凄惨模样，多少人对柳生避之不及，生怕沾染晦气。
彼时，林枫还以为，下一次听到“柳司”这个名字，说不得就是对方撒手人寰，下土安葬的时候了。
谁知，这样一个人非但硬生生从床上爬了起来，还改头换面，成了风光无两的新科会元。若是不出差错的话，柳生或许就要荣升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大三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