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怪谈(九)
“站住!”魏云玖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对方,入手一片冰凉滑腻,寒彻骨髓。
色厉内荏的河神大人呲了呲牙,可惜样貌让人实在不敢恭维。
杵在魏云玖面前的这个人,与其说是人不如说是一具骷髅架子,七零八散地聚拢在一起,上面潦草地披着几绺水草,明显是历经岁月,腐蚀十分严重的样子。唯有头颅保存得较为完好一些,虽说不堪,到底还有薄薄一层肌肤敷在骨头上,勉强能辨识出眉眼五官。
据说,人死之后,头发是最难腐烂的东西。
现在那丛狰狞纠结的,乱糟糟的头发
迎着魏云玖灼灼目光,河神难堪地转过头去,慌乱地遮蔽自己的面容。
魏云玖忍不住皱起眉头:“……龙渊?”这玩笑开得也太大了吧。
话音刚落,裹挟于黑暗之中,形容惨淡的河神大人明显有些无措,目光闪躲地躲避着魏云玖——他为自己在魏云玖面前显露出如此丑陋的一面而自卑不已。
“所以,那个躲在饮马河里藏头露尾的家伙就是你?”魏云玖不敢置信地问道。
“不,不,不是这样……”龙渊那副森森白骨艰难的开合着,发出令人齿冷的咔嚓咔嚓声,“我是他,却也不是他。”他一贯就是缄默少语的性子,猛然间要花费唇舌去解释一件错综复杂,离奇怪诞之事,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在这里兴风弄雨,一味强取豪夺,并定下‘河神祭’的人,不是我。”龙渊思索半天,以这样一句话作为开场白,继而牵扯出多年以前的一段公案。
原来,饮马河里确实有一妖物,因此地依山傍水,独得天地造化,经年累月之下,凝聚了枉死者的幽怨之气,于混沌之中生出神识。大凡妖物,十有八|九要托庇世间凡人为生,众生信仰之力越足,妖物的力量就越恐怖。
为了攫取饮马河附近百姓的供奉,河妖故意露出行迹,几次三番装神弄鬼。村民们不知根底,连哄带骗之下,竟然信了河妖的无稽之谈,当真以为它是一方神灵,在河妖有心指引下,纷纷捧来香烛纸钱孝敬。
河妖乃阴邪之物,本来势单力弱,完全不足为惧,但在村民们一步步退让纵容之下,反倒得以迅速滋生。再加上,后来有人意外落水,河妖吞噬了那人的尸骨之后,一夜之间修炼出人形,功力大涨,事态就更加一发不可收拾了……
魏云玖:“既非妖物本体,你又是从何而来?”
龙渊思忖片刻,擡起细瘦伶仃的指骨往魏云玖额心抚去,魏云玖避了一避:“——等等,你做什么?”
龙渊艰涩道:“我不会害你。”
一股寒冷彻骨的凉意直直透过来,冻得人五脏六腑都要凝结成霜,魏云玖眼前仿似起了袅袅烟雾,一幕幕画面快速滑过。
魏云玖看到一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瘦骨嶙峋的男孩,拖着一条断腿在街头巷尾乞讨。一群穿着洁净妥当,面色红润的男女孩童,笑闹着围上来,恰恰堵住小乞丐所有退路。刚开始还只是言语辱骂,纵使乡村俚语,委实不堪入耳了些,但对少与人言,几乎完全丧失了语言功能的男孩来说,似乎尚在可以忍受的范围,直到有人捡起一块石头,第一个扔了过去……
在这日复一日的谩骂和虐打之中,小乞丐以一种畸形的弱不禁风的形态,病恹恹地茍延残喘着。
画面一转,稍稍年长些的小乞丐被人五花大绑着,像一头待宰的猪,以某种献祭般的礼节,被迫涂了胭脂,扑了香粉。
魏云玖看到,细竹竿似的小小少年,默然站在饮马河边的祭台上,直到被人合力擡起扔下去的那一刻,手脚上的麻绳都未曾解开,彻底杜绝了他逃生的一切可能。
泥沙滚滚,巨浪滔天,饮马河仿若一头徘徊在狂暴边缘的巨兽,呼啸着,嘶吼着,不知疲倦,无休无止。
那抹披着嫁衣,殷红似血的单薄身影,化作一片枫叶,直直坠落下去,瞬间便被浑浊的泥黄色河水吞噬。
……
“呼……”魏云玖清醒过来,心头沉甸甸的,浓重到让人几欲窒息的压抑感沉沉袭来,他看着龙渊无悲无喜的平静双眸,道:“水底……冷么?”
龙渊彻底怔住了,他再想不到魏云玖得知来龙去脉后会问出这样充斥着抚慰之意的话,更确切地说,龙渊以为清冷端正的魏云玖会厌恶自己,舍弃自己,没想到魏云玖第一反应竟然是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