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爱吗(2 / 2)

只有那双深碧狭长的眼眸,眸光仍旧温柔,漫不经心的沉静显得凉薄。

嬴只望着曳月,轻声温和:“我是人,是人当然就会咳咳、咳咳……出错。”

他咳嗽着,和曳月交错的剑也一并因为他的咳嗽而不稳。

那美丽深蓝的剑身开始出现裂纹,终于皲裂。

剑刃割断了曳月和他垂落的一缕发丝。

长的、短的,黑的、白的一起落下。

嬴只松开手,皲裂的心剑消失,他望着曳月,从容道:“你赢了。”

冰面反射着幽冥的灰光,照见那双深碧的眼眸温柔从容,静静看着曳月,向他征询确定:现在能否为自己的获胜和强大感到快乐了?

十六岁那年大比之夜的曳月的确感到了快乐。

获胜的兴奋,让那少年像个刚被教会狩猎的小动物一样,想要扑过去,抱着嬴只打个滚。

但那时他还不知道,快乐并不会因为他的克制、俭省就延长,就慢一些失去。

甚至因为拥有的时候没有纵情,消失以后连回忆都没有多少痕迹。

曳月一瞬不瞬望着他唇上的血,眸光淡漠冷静,稳得没有任何波动,也错觉没有任何焦点。

“你在让我吗?”

他见多了嬴只受伤,却总是若无其事,好像永远都会那么强大,游刃有余的样子。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好像习惯了他无论受再重的伤也不会死、不会败的事实。

以至于终于赢了他,竟然觉得不习惯,无法接受起来。

第一时间竟然是怀疑。

嬴只:“没有。是你已经非常非常的强了。”

声音低沉温和,没有强调什么,却叫人无比确信。

隔着曳月指着他的那柄心剑。

嬴只望着他:“我死了你能开心一些吗?”

曳月望着他,将他的每一分神情都望见,看入眼底。

看着自己的眼眸。

沾血的唇,苍白的脸,漫不经心,遥不可及的温和冷寂。

嬴只:“至少不会是悲伤,对吗?”

曳月看着他,没有说话。

嬴只看着他许久,眼底淡淡的微不可见的寂寥。

“你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上一次的死亡过于仓促,至少这一次还算从容。

是应该说些什么的。

作为最终最后的告别。

曳月望着,失焦宁静的眼眸,轻声:“我真的爱过你吗?”

嬴只微怔:“什么?”

“我真的,爱过你吗?”

他平静重复,失焦的眼眸缓缓凝神,大梦初醒。

“我不关心你的宏图霸业,你的道,你的野心、处境和危险。”

“你的朋友。你的过去。和你,是否爱我。”

“我只是想爱你。”

他清醒,却不看他,像隔着梦里。

像看着一条自他身体奔腾而过,他几乎溺毙,嬴只却看不见的河流。

冷静地,轻声地。

“就只是爱着你,在遥远看不见你的地方想你。”

“想我们的过去,过去里,我也只是看着你。”

“但,你不懂我在想什么,我也不懂你的。”

“我们,从未互相了解过。”

他缓缓擡眸,终于望着那双深碧寂静的眼眸。

“从初见时候,我对你说我是帝月丹,好像就注定我们不会互相袒露心迹,互相了解了。”

因为他撒了谎,他有拼命想隐藏的过去。

于是,他也不能提问好奇嬴只的过去。

作为一种公平。

嬴只只是静静地望着他,无论他说任何,都安静聆听。

直到曳月再度安静。

他轻轻地说:“你从小不喜欢说话,我总是故意逗弄你惹你生气,因为想让你多说几句。少爷说什么都可以,想知道什么都可以问,不想说的可以不说。明明我们之间总是少爷发脾气,为什么少爷会更害怕我生气一些?明明我从来对你生不起气。”

曳月有一瞬茫然,他没有表情:“我不知道。我为什么怕你生气。”

明明嬴只生气,一点也不可怕,也从不凶他。

嬴只望着曳月。

酒夫子他们总是说,养孩子该罚的时候要罚。

他明明已经发现,曳月偏激极端,过刚易折,强极则辱,应该要好好纠正的。

他从来杀伐决断,做事一度强硬,从不退让分毫,更不会迂回避让。

教导下属和弟子,从未有失手。

却偏偏舍不得对曳月强硬。

一再退让。

总觉得会有更好的办法。

总觉得,他可以兜揽一切。

直到今天,也还是如此。

他看着曳月,总是想,他花了很长很长的时间,才让那孩子按他自己的意愿,恣意桀骜,轻松自在地活着,舍不得叫他有任何敏感戒备。

更怕,曳月害怕他,疏远他。

但是,原来即便如此,曳月也还是怕他生气的吗?

嬴只:“是我,做得不好。”

曳月望着他,眼神清冷寂静,喜悲皆空:“你后悔了吗?”

嬴只看着他,轻声:“没有。”

曳月:“重来一次,你会放我走吗?”

嬴只眸光温和:“不会。”

曳月怔然:“……”

嬴只:“我每一次都做了最正确的选项,虽然不是对你最好的,但重来一次,我还是会那样选。”

他一边说他做的不好,一边却说,从不后悔。

这就是嬴只。

曳月淡漠:“为什么?”

嬴只的眼眸微敛,轻轻地说:“那时候你走了,我才是彻底失去。”

曳月失神:“所以,就要杀了我。”

嬴只唇边似有若无的弧度,眉眼寥落,淡淡的温柔:“至少一千年后的此时此刻,我们还能面对面说话。”

曳月怔怔的:“即便是,被我杀。”

从方才碎裂嬴只心剑的一刻起,曳月的心剑就穿过嬴只的剑,抵着他的心口。

嬴只望着他失焦的眼眸,身体沿着心剑往前,手指轻轻盖在曳月眼睛上。

轻声,温柔地:“许个愿吧。”

就好像,他仍旧是无所不能的神明。

曳月在他的掌心,闭上眼睛。

“就算你现在杀我,我也,已经不在乎了。”

嬴只要飞升就飞升吧。

要再杀他也杀吧。

黑暗让他感到安全,像一千年前,在那座玉像上嬴只蒙着他眼睛的那短暂的时刻。

人在黑暗里的时候,会感到坦然。

他轻轻地说,古井无波:“我不恨你杀我,但是,为什么要复生我?”

不稳的声音:“如果你不复生我,我就不会,感受痛苦。”

他并不是毫无所觉,如同傀儡人偶。

他是,

痛苦到不知道自己其实是痛的。

被嬴只的手蒙着眼睛的脸上,流出血来。

哽咽,断续不稳,但,漠然冷静。

“你不爱我,你并没有错。”

“但你,不该留下我。”

“师尊我……”

他哑着声,就好像被洞穿心口的是他,用力按着自己的心。

纵使千年后也挺直脊背的身躯,不住蜷缩着,倒在嬴只的尸体旁。

痛到极致,却忘记了呼救。

那唯一会关心他冷热疼痛的人,从很久以前就不会、不愿救他了。

但你会救自己的对吗?

因为爱他失去的,终于可以从他的死都拿回来了。

他们是这个世界最懂得彼此的人。

但关于爱的部分,却偏偏又不懂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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