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朋友们一一告别,看他们在院外挥手离去。罗珂重新走回小院子,内心的快乐还是大于怅然,没走几步忽然往庄宇尘背上一跳,在他耳边说:“哥哥,还背得动我吗?”
庄宇尘捞起罗珂的腿往上颠了颠,将他稳稳背起来,想说就是把你驮在脖子上也可以,又没讲,因为此时罗珂没拿手机。
罗珂却一下想到了那种种往昔,他曾被庄宇尘背着走过好多路,他曾被驮起来看日出,看风景,他一直是他的支撑。
晚上罗珂在书房翻译一篇游记,庄宇尘坐在旁边整理电脑相册。罗珂时而瞥过一眼,看到了那张他曾给庄宇尘发过的躺在雪地里的照片,那时候的他好年轻,脸上都是光,不是阳光。
罗珂想到北方的雪,踏在雪上,会听到北方的寒冬之声,先是细小绵软的轻微咔嚓,踩实了才是咯吱咯吱。他闭上眼睛回忆那种声音,神思几乎空明,在脑海里反复揣测那些咔嚓咔嚓,咯吱咯吱。神经一跳一跳,忽然头疼。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罗珂发现庄宇尘正关切地看着他,指指手机。罗珂打开,庄宇尘问他:“要不要休息一下?你看起来好像很累。”
“我不累。”罗珂敲了几下键盘,手指停下看光标闪烁了几秒,并未继续,忽然又说:“还是去休息吧。”
那晚罗珂梦到了雪地,白茫茫大地真干净,延展到很远,将世界绵延成一片没有终点的空无。像他脑子里那片对声音无感的区域,什么都不存在。
第二天罗珂起得比较晚,庄宇尘已经在厨房里煮好了几个鸡蛋,正在平底锅上煎午餐肉片,这是他为数不多能做好的东西。
庄宇尘见罗珂起来过去先抱了抱,回来后关火,将肉片生菜放在面包片里淋上千岛酱夹好,开始热牛奶剥鸡蛋。期间指指卫生间又指指餐桌,示意罗珂洗漱后过来吃早饭。
罗珂望着庄宇尘只是笑着并未讲话的嘴唇,心里知道自己想听他的声音想得发疯。他得一次次把这渴望压下去,不然说不定就会演变成绝望,绝望比渴望更难收场。
饭后庄宇尘去收拾小院子,补种了一些非洲菊,将事先买好的种子按距离播在土壤里,盖上一层薄土后再浇水。
罗珂在一旁偶尔给他递水瓢,偶尔拿扇子给他扇风,种完后左手递过一根点好的烟,右手递过一杯果汁。庄宇尘直起腰身揉揉他脑袋,笑着接过来。俩人无声做着这些事,场景如同默片。
小院子里的花朵被暴风雨摧残了大半,收拾完残花败叶后剩下的那些花株慢慢挺直腰杆,又有些花骨朵生在枝头。
庄宇尘拉着罗珂坐在遮阳布下的藤椅上,一同看着花园般的小院子。天空蓝得很淡,像有一大片薄雾笼罩其上,或其下。十五刚喝完水,嘴边毛上沾到的水正在滴落,它大大地伸了个懒腰,走过来趴在他们脚边。
罗珂拿出手机,看看那些花朵又看看小狗说:“这些花草长在我们院子里,得以被照料,十五遇到了我们,得以被收养,不然还不知会怎么样。”
“所以它们对我们的意义就自然而然与众不同。”庄宇尘抽了口烟慢慢吹远,看起来心情颇好。
“意义……”罗珂看着手机,重复一遍这个词,忽然发现他看不大懂这两个字,看久了连形状都觉得陌生,不禁问:“到底什么是意义?”
“意义么。”庄宇尘收回视线注视着他,想了想说:“意义是事物存在的一种特质,它是主观意念下的一种客观存在。”
“什么意思?”罗珂更懵了。
“事物本身,存在即有意义。而关联性则使其意义得以流动和放大,并被赋予主观情感。它存在的那种客观意义不会被感知到,比如深山幽谷中的野花,比如宇宙深处的某颗星子,可能长久都不会被发现,那也不能因此说它们没有意义。如果野花被采下来送给了恋人,星星被观测到从而发现了某种物质规律,这样的关联性就使得意义变得更为多元复杂,见仁见智也是如此。说到底,主观意义无非就是一种看法,而客观意义只有事物本身才能知晓,毕竟你不知道一朵花和一颗星星到底在思考什么。”
罗珂觉得很有道理,又似懂非懂,来回看了好几遍。联想起庄宇尘曾说过的“对世界好奇,对万物有敬”,眨巴着眼睛陷入了思索。
庄宇尘收回笑容,但笑意仍在,看着罗珂微微皱眉认真思考的样子,不再说什么,由着他自己去感悟。没多久罗珂长呼一口气,似叹非叹地说:“哥哥,你的学生们有你这样一位老师,真的很幸运。”
“我还没正式授课呢。”
罗珂自顾自地说:“我也是你的学生,你就是一位好老师。”
“还有呢?”
罗珂擡头,看见庄宇尘黑黑亮亮的眼眸,清澈又深奥,闪动着一丝期待。那丝期待让罗珂马上明白过来,他笑着摸上庄宇尘的脸,说出了庄宇尘想听的话:“还是一位好老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