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不要每周都买鲜花了，你看我们有这么多花儿呢。”
庄宇尘将烟蒂撚灭在桌上的烟灰缸里，伸出手。罗珂马上朝他倾过身体让他揉自己脑袋，眼睛微微眯着，流露出跟小动物被抚摸时一样舒适享受的神色。
庄宇尘的手指穿行在他头发里，按住轻轻晃了晃，说：“现在可以。等花期过了，就只能再去买鲜花了。”
罗珂看完手机眨眨眼睛，他当然是想省点钱，庄宇尘知道他怎么想，他也知道庄宇尘知道。他将手里的烟按熄在那只烟蒂旁边，说：“好。”
然后他们开始聊天，有那么多话要说，软件上的文字一行一行出现就没断过。罗珂问庄宇尘毕业之际的情况，庄宇尘问罗珂独自装修的事宜，直说得口都干了，泡了茶各自喝了一杯。
天空悠然，一些云朵停在头顶，一些正在向西而去，遇到黄昏就有机会变成火烧云。对这些罗珂再熟悉不过，失去听力以来他经常长久地凝望天空。
那些云朵告诉他很多事情，或者说，总让他想到很多。它们的每个形态都有其深刻含义，颜色也是，白天的时候大多像骸骨那样发着白莹莹的光，体内却饱含水分，到了黄昏和夜里颜色就叵测起来，最终会变成天空的颜色。
而深夜的天空则会变成更虚幻的颜色。实际上天空并不存在，那就是宇宙的影子，云朵带着人的视线在影子上飘来飘去。
罗珂很想把这种感觉讲给庄宇尘听，可这情绪和混沌感触却不足以用言语清楚表达。他看向庄宇尘，发现他也在擡头看天空，想了想说了句有点莫名其妙的话：“其实每朵云都跟人类打过招呼，大多数时候人类不以为然，且不为所动。”
庄宇尘将视线转回来，在罗珂脸上饶有兴味地停留了很久，说：“所以它们变成雨，变成雪，变成冰雹。它们没有你想的那般高高在上，遥不可及。”
罗珂擡头后眼睛亮亮地望着他。庄宇尘指着一朵云又说：“也许那朵云里就藏有你多年前哭泣时流过的眼泪，在多年后的某个时刻，会重新落回到你身上。”
罗珂嘴唇微动，偏头认真思考起来，不是很复杂的问题，却也没那么简单。阴影挡住了他一半脸，脸上的微妙表情不足以被读取完整，但仍能看出某种释然，最后他说：“所以其实是我在跟我自己打招呼。”
“未尝不可。与你打招呼的也不只是云朵。”
“是这世间万物。”
庄宇尘笑了下，转眼又凝肃，将罗珂拉到身前握紧他的手，说：“与你过不去的也不是这世间万物。”
罗珂看完这句话就脱口而出：“是我自己。”
接下来庄宇尘什么都没说，就那么看着他，眼睛清澈如水，倒映着自己的身影。罗珂心头像被什么突然击中，那些郁结成团的黑暗仿佛瞬间被击散，正无声飘离出自己的身体，心脏不听使唤兀自热烈泵动，热血流向身体每个角落，那种丧失已久的力量感悄然回归。
罗珂脸红起来，这次不是因为害羞，新生的感觉燃烧着他。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脑子里咔哒一下，很多东西得以重新运转，甚至都出现了耳鸣，也许是幻听，总之确定那是脑子里的声音，因为现实世界中不可能有那么大的轰鸣。
一切都顺利运转后那种轰鸣感渐渐消失，世界重新归于寂静，寂静，但不再有敌意。罗珂顷刻间涌出眼泪，猛地朝庄宇尘一扑，紧紧抱住他。
身后的花朵作为万物的一部分，开始大片起伏摇曳。两只蝴蝶轻轻飞离花蕊，翩然着翅膀，盘旋几番后缠绕着飞远，也飞离了这个春天。再落下之后，那是一株已经属于盛夏的花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