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上你也别折腾太晚……”
庄宇尘马上捂住罗珂的嘴，无奈地说：“别在院子里说这样的话，还有别的房客在呢。”
“他们又不知道我说的什么意思。”罗珂的脸控制不住地热了，起身拽庄宇尘，“那我们出去说，顺便吃晚饭，我还想吃那个酸奶蛋糕。”
“傻乎乎的。”
帕邦喀在拉萨郊区娘热沟，罗珂跟庄宇尘开过盘山路来到这里，鲜有游客，逛得很悠哉。
后山挂着大片经幡，地面上各种野花，一片五彩斑斓。十五也被带了出来，很快乐地东跑西跑。庄宇尘拉着罗珂慢慢走，遇到玛尼堆俩人就一起放块石头上去。走到高处，可以看到整座拉萨城，风光别具一格。
僧人们见到小狗都很友善，甚至小狗跑进殿内也不反对，有的还主动跟他们聊天，笑容好奇又腼腆。转过一处扎仓，忽然听到一阵念经的声音，庄宇尘没有贸然走进去，拉住罗珂在门口倾听。
音节密集，完全听不懂，但那种小规模的庄严气象直击胸底，声势颇壮，罗珂探头看了一下，完全没想到仅有四人。忽而音调一缓，年长些的喇嘛单独诵念了几句，声音低长，类似呼麦，随后用手里一种长长的头部弯曲的鼓槌敲击着身旁的鼓面，节奏清缓有力量。其他人随着一齐翻动面前桌上长条形的经文，念诵声再起，韵味十足难以捉摸。
竟然比罗珂在色拉寺看到的辩经场面还觉得震撼。
庄宇尘听得十分认真，在门外石阶旁坐下，渐渐闭目侧耳倾听。罗珂在他身旁坐下来，歪头看着他的神情，忽然有种莫名其妙的担心，他怕庄宇尘一张嘴，也会跟着一起念诵起来。
虽然这种事不可能发生，罗珂还是一直担心到念经完毕。在庄宇尘拉他起身的时候，长呼一口气。
“累了吗？”
“没有，这才走多久。”罗珂把庄宇尘的手攥得紧紧的。
“这附近有个天葬台，要不要去看看？”
“好！”罗珂又有点紧张，“不会有天葬仪式吧？”
“不会，下午没有。”庄宇尘看看四周确认下方向，换了个角度继续走，“再说不会让游客看，如果有我也不会带你去。”
“为什么不让看呢？”
庄宇尘看看他，说：“那是藏族人神圣的葬礼仪式，游客们都是抱着猎奇的心态去的，好奇和兴奋远大过尊重和悼念，所以，那是一种冒犯。”
“确实。”罗珂赞同。即使是普通人家，举办葬礼的时候来几个陌生人好奇地打量参观也不合适。
随着走近，路旁石块上画的白色小梯子越来越多，庄宇尘告诉他这种天梯寓意着能帮助已逝亲人早日登入极乐世界。
十五嗅得越来越起劲，不知从哪找到根粗大的羽毛叼着玩。庄宇尘说那是秃鹫的羽毛，前面就是天葬台。
天葬台大致长方形，石板平滑，上面有大大小小的坑，周围偶有一些残破的衣物碎片。仔细看那石板上还有几片深色的染色痕迹，很难不联想到血液。远处有几只牦牛在吃草，而这里除了他们一个人都没有，吹过来的风好像也变得肃然。
罗珂没有靠得太近，在一旁看了一会儿，心里有些悚然的凉意。
“是不是有点害怕？”庄宇尘看着罗珂瑟缩的肩头，过来把他搂住。
“还好，也不是害怕，就是想到这里送走了很多人，很多鸟来吃他们，多少有点不适。”
“这里只是送走逝者的地方。”庄宇尘沉默了几秒，“真正跟他们生死相隔的时候，看着生命渐渐流逝却无能为力的时候，那种感觉才真的是……”
庄宇尘停住了，没再说下去。罗珂知道他肯定想起了奶奶，也许还有小时候过世的父亲，便回身抱抱他。
回去的路上，庄宇尘闷闷了一阵子，然后跟罗珂聊天。
“那些天我在医院里，看到过几次生命的逝去。病人被推进手术室的时候，家属们都会说手术做完就会慢慢康复了这样的话，其实躺着的和站着的都知道这就是一句吉祥话而已，大家说的时候也笑不出来。奶奶不用做手术，只能靠仪器设备吊着命，我每天都发呆得浑浑噩噩，睡不好。夜里听着热水房传来的哭声，感觉自己像个守陵人，守着一片活人坟。”
“一定很难受吧。”罗珂设身处地地想了一下，眉头已经皱紧了。
“我描述不出来那种感觉。”庄宇尘的目光好像越过了眼前的山，“这次陪护经历之后，再听艺术家文人们描绘生命和死亡都觉得没意思，太轻浮了，太寡淡了。”
庄宇尘点了根烟猛吸一口，“我实在描述不出来。”
罗珂无法体会那种感觉，他还没经历过。但他懂得庄宇尘这样的感受，就像他如今看过了草原广袤，雪山恢弘，江河怒啸，再回去看那些平常的湖海山川，也会觉得寡淡。不是说那些湖海山川就不壮阔，可就是寡淡。让他说他看到的这些到底什么样，到底哪里好，他也描述不出来。只有看过的人才知道什么样，知道了就没法不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