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姑父再次清了清嗓子，视线跟大姑对视了一番，得到了眼神中的肯定，转过头来说：“镯子找不到也正常，兴许是当年你们家做服装生意的时候你爸妈拿去卖掉进货用了。但一码归一码，是吧，这个资产原本就该属于大家的。”
“所以呢？”庄宇尘握着罗珂的手有点发抖，脸色煞白，绝不是冻的。
其他人知趣地躲到不远处聊天抽烟，留在原地的只有两个姑姑一个大姑父，二姑夫不敢过来，远远瞧着。大强和他媳妇回到车里看孩子去了，二强和娟儿被打发到亲戚们那边散烟聊天。
大姑和二姑此刻并不讲话，只用表情和神态施加压力，大姑父被推出来做这个议事的人。罗珂总怀疑这都是他们事先商量好的。
“所以小尘啊，不是姑父怎么样，非惦记那几个钱。”大姑父递了根烟过来，庄宇尘没接，便拿回去自己讪讪地点上了，“但总该公平起见，该是大家的东西，你一个人拿着也不应该是不是。镯子找不到了也好说，就是找到了也不能切成几段是吧。”
太阳升起来了，天空晴朗无比。罗珂觉得阳光有点刺眼，地上那几个人的影子更刺眼，像一滩滩浓重的水渍，充满粘稠的贪婪质感。为了不被地上那些影子碰到，罗珂往后躲了躲，这动作幅度并不大，也许是他太累了，感到一阵眩晕，耳边众人的说话声开始嗡嗡作响，像已经蛰伏的虫子刹那间全部复活，集体鸣叫，汇聚成一种强大的嗡鸣直击罗珂耳朵，连太阳xue都跟着一跳一跳。罗珂有些受不住地抱住脑袋，抢在庄宇尘之前说：“说结论吧，你们快点说结论，多少钱？”
大姑父愣了一下，旋即笑了，先夸了罗珂几句：“不愧是大学生，啥事儿一听就明白，也懂事儿，是吧。”然后迅速回头看了大姑一眼，努力摆出一副深沉严肃的口吻：“这只金镯子是家产，我们估价得值四万多，咱就算四万。看在你这几年照顾老人家的份儿上，我们也不是不顾念你，是吧，还是你家算大头，分两万，我们一家一万。”
罗珂呼吸一紧，虽然早料到他们就是想要钱，听完这番话头还是疼得更厉害了些，觉得荒谬又可笑。他们把一只虚无的金镯子分了，听起来好像还特别照顾庄宇尘似的给他分了两万，这个操作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庄宇尘脸上难以置信的神色消失了，一个空洞苍白的笑容逐渐浮现出来，这笑意足够深，导致他笑了很久，那笑声像被什么灼伤了似的越来越嘶哑，最终在嘶哑中迸出几个字：“好，好，好。”
罗珂和他互相搀扶着，站在深冬的风里，站在诸多亡灵中间，但这些都不足以带给他们彻骨的寒意。庄宇尘掏出手机，嘴角仍吟着笑，冲一脸期待的大姑父说：“我真的谢谢你们。”
“应该的，应该的。”大姑父又挂上谦卑的笑容。
罗珂不知道他是指应该顾念庄宇尘还是庄宇尘应该谢他们，无论哪种含义都让罗珂觉得不可思议，他难道听不出来这话里的讽刺意味吗。
罗珂看到庄宇尘给两位姑姑分别转了一万块钱，在对方确认收款之后，庄宇尘没任何犹豫地将这两位联系人拉黑了，脸上一丝表情变化都没有。
对姑姑们来说，至此才好像终于办完了所有事，她们神奇地安静下来，也不再指责庄宇尘什么，动身径直朝亲戚们那边走去。
大姑父跟在后面走了两步，回头朝没动地方的庄宇尘和罗珂说：“葬礼圆满结束，走啊，回家吃饭去。”
回家吃饭，话说得是真好听，罗珂只知道他们连大姑家的水杯都没用到过。庄宇尘摆摆手看也没看他们，直接在地上坐下了，罗珂坐到他旁边，继续揉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