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佳闭上嘴巴,咽了下口水,讷讷地说:“她不是没有你联系方式么。”
“我可从没让别人不许告诉她我电话,”庄宇尘笑了起来,眼角有点泛红,“一位母亲要真想找她儿子会找不到?真可笑。她问过你吗,问过你家里人吗?”
显然是没问过。顾佳脸上浮现出同情和难过的神色,伸手在庄宇尘胳膊上拍了拍,默默摇了摇头,然后小心翼翼地问:“表哥,你没事儿吧?我也是嘴快,不过觉得既然知道了就应该告诉你。”
其他人继续吃喝了,只是没刚才那么喧嚣大声。庄宇尘喝掉杯里的啤酒,说话声音也降了下来,好像没什么力气地说:“我没事儿,这么些年都习惯了,她又不是今天才不要我的。”
罗珂觉得他说这话的时候十分悲伤,虽然表情淡淡,语气淡淡,那种悲伤还是无形而浓重地散发了出来,好像每根血管每根发丝都浸染其中,整个人有种特无力的感觉。
顾佳也不可能一点感受不到,都快哭了,眨着眼睛说:“表哥,对不起啊,提起这些事。”
“真没事儿,你别这样子。”庄宇尘冲她笑了笑,擡手揉了揉她那头漂亮的短发,“好好吃饭吧,吃饱了就跟他们玩儿去。”说着站了起来。
罗珂马上也跟着站起来,庄宇尘经过他的时候很自然地搭上手臂搂住他。罗珂有点紧张地问:“哥哥,你要回去了吗?”
“我想喝杯酒,行吗?”庄宇尘揽着他走到吧台,“我吃饱了,想喝点酒。”
这个时候罗珂不想阻止他,甚至自己也想喝一点,没说什么跟他到吧台边坐下。桌上那些人很快找到新话题聊了开来,没有人打探多问什么。陆晓卉推推宋念,宋念放下筷子,过来给他们调酒。
宋念就当无事发生一样,一边调酒一边照旧开着些玩笑,他也一直没提刚才的小插曲,只是最后把酒推过来的时候说了一句:“这么多年我什么都没学会,只懂了一个道理,不要想太多,一切都会过去的。”
罗珂挺感激地看着他,庄宇尘擡头冲他短暂但真诚地笑了一下。宋念耸耸眉,吹了声口哨又回去吃饭了。
宋念做了两杯他命名为盘旋的酒,庄宇尘这杯里加了十分之一的百利甜,罗珂那杯正好相反,只有十分之一的威士忌,正对俩人口味。
罗珂没有主动问什么,默默陪庄宇尘喝酒。他觉得庄宇尘有自己的决定和想法,他不想干涉,只想在他需要的时候陪在他身边。
庄宇尘喝了口酒,眯着眼睛让酒液流到胃里去,眉头舒展了一点,轻轻摇晃着杯子。那颗充满烟雾的冰球晃荡在酒液里,里面的烟雾仿佛在流转,仔细看去,又好像没有。
“这个酒为什么叫盘旋呢?”庄宇尘突然问,头也没擡,视线还在那颗冰球上。
“念哥说等冰球融化的时候,里面的烟雾就会盘旋着上升开来,所以这样叫。也是为了应和我们乐队的名字,能增加销量。”罗珂在他旁边小声说。
“有意思。你歌里唱的都是向下的盘旋状态,他这个是向上的。”
“也算贴切。”
庄宇尘又喝了一口酒,“是吗,我觉得不必拘于这一个名字,还可以叫等待。”
“为什么呢?”
“因为这颗冰球这么显眼,喝酒的人就会忍不住观察它,想知道它什么时候融化,这个过程不就是等待吗。等这冰壳融化,所有恩怨就可以如同这烟雾般消散。”
罗珂明白了,庄宇尘心里也有这样一颗冰球,那份断绝母子关系协议书就是坚硬的冰壳,不知何时能融化,只有等待。自己解决不了的问题,无奈交给时间。
罗珂没说话,咽下去的酒液也没去品什么味道,心不在焉地喝着。喝到一半左右,忽然拿过吧台上一个不锈钢小勺,朝着那颗冰球一敲,冰壳应声碎在酒里,里面的烟雾立时飘散开来,杯身缭绕,一股淡淡的甜木香飘进鼻子。
庄宇尘看着他。罗珂迎上他的目光,“你要敲吗?这样不用等。”
“为什么要我做这个主动敲冰的人?”庄宇尘收回目光,“再说有些冰是敲不碎的。”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因为我了解她,我不想让自己受到二次伤害。”庄宇尘把话挑明,也表明了态度。
罗珂不再说话了,因为他无法感同身受,所以不能替他做决定。想说的建议也提过了,不管庄宇尘怎么决定,他都会站在他这边陪着他。
庄宇尘喝得很快,几口就将剩下的酒喝完然后出门去抽烟。他那颗冰球只来得及融化了一点点,在空荡荡的杯子里兀自静默,体内饱含迷雾。
外面的雪正大,罗珂出门时候拿了酒吧门口一把透明伞,走到庄宇尘身边打开撑在他头上。庄宇尘擡头看了一下,又侧头看看罗珂,把手里的烟递给他,自己再点着一根。
“你们晚上有演出,等下还要不要排练?”
罗珂回头朝酒吧里望了望,那几个人开始划拳了,吆五喝六的声音隐隐传出来。他抽了口烟,“再说吧,晚上准备唱《盘旋》,早就练得很熟练了。”
庄宇尘再次把视线投进茫茫白雪中,一侧的肩上还是落了些雪花,在黑色的毛衣上尤为显眼。罗珂轻轻一拂便散落了,不必等风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