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珂收回视线，将车子加速驶离了这里。远处的云朵仿佛被钉在了天空，一动不动。路旁农田里的稭秆有被焚烧的痕迹，一片片黑着，偶尔有灰黑色的灰烬碎片被风吹起在空中盘旋，像在祭奠这天空和大地，又或者是这两者中间的一切。
罗珂心情沉重，倒不是因为看到奶奶的状态对死亡感到恐惧，而是产生了一种很深的无力感。他想到那样一位老人也曾经是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是位娇羞可爱的少女，是位坚强勇敢的母亲，是位慈祥温暖的奶奶，可如今只能躺在病床上与梦境和回忆为伴，生活不能自理，连身边的亲人都不认得。生命燃烧殆尽之际，原来如此悲凉狼藉，一切美好都将远去。可怕可悲的是，人人都将如此。
她会在偶尔清醒的瞬间怀念什么吗，是那些逝去的，还是那些再也回不来的？罗珂甚至希望她不要保持清醒，因为这样的怀念实在太痛苦了。
趁着路上车少，罗珂侧头看了庄宇尘一眼，他靠着车窗看向窗外，只能看到很少一点侧脸，发丝低垂一动不动，好像陷在某个梦境里。
罗珂将车窗开了条缝隙，猛烈冰冷的风马上灌进来。庄宇尘回过头看了看罗珂，头发在他额前飘动，那眼神依然有些飘忽，脸上那抹特有的忧郁之气，仿佛风也吹不散，由此生出一种脆弱的美。
只一瞬这神情又恢复从容了，庄宇尘问罗珂：“开窗干嘛，怪冷的。”
罗珂不答，找了个宽敞的路段将车停到路边。从后视镜望过去，路旁的巡道树整齐排列，直指天空，姿态颇有些固执。
“透透气。”罗珂朝庄宇尘笑了笑，“下去抽根烟。”
有风吹过来，庄宇尘点烟的时候用手拢了下那朵小小的火焰，一低头，额发就垂下来，半遮半掩的面孔在烟雾里并不清晰，却也是罗珂最熟悉的轮廓，百看不厌。
庄宇尘把这支点燃的烟递给罗珂，自己再点一根。俩人一起吞云吐雾，呼出的烟混在一起，倏忽飘远。
罗珂靠在他身上，只要庄宇尘在旁边，他就忍不住想靠过去，像有什么吸引力一样，手垂在身侧碰碰庄宇尘的手，立刻被对方握住，拇指在他手背上无意识地摩挲，缓慢温柔。
“哥哥，我觉得我们还可以再用力些，时间是有限的。”
庄宇尘的目光一直望着远处，闻言捏了捏他的手，仿佛心领神会，“你觉得人生苦短，是吗？”
“不是吗，人生百年，不过白驹过隙。”
庄宇尘没再说话，也没有问他为何会有如此感慨，只是默默抽着烟，让烟草加速变成灰烬。
罗珂仰起头，最后不顾车上的灰土将整个人仰靠在车门上，望着清澈的天空，视线里烟雾和云朵重叠在一起，慢慢模糊。
“我明白你为什么问我相不相信来世了，”庄宇尘转过身包裹住他，手撑在车窗上，低头看着罗珂，“我现在愿意相信。”
罗珂擡起一只手慢慢摸着庄宇尘的头发，把手指插进发丝里再缓缓滑出去，反复几次，忽然用力一压，两唇相抵的时刻闭上眼睛，温柔也不管不顾地吻他。
庄宇尘没什么迟疑地回应他。路上偶尔有车辆经过，嗖嗖的气流振动像一个个感叹号。
片刻后俩人重新回到车上，由庄宇尘继续开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