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让方小雅感到陌生的是，他们的脸上挂着她从未见过的恳求表情。
他们在求她。
方小雅甚至感觉到了一丝新奇。
她只在他们的脸上见过长辈对于晚辈的居高临下。
尤其是在她第一次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时，她还记得他们脸上混合着难以置信、厌恶、和看怪物的表情。
也就是那时候，她才知道原来自己受到的疼爱是有条件的。
她得“听话”。
她得守“规矩”。
于是，她不想要这样的疼爱了。
只是，哪怕她主动放弃，却依旧还是不行——
她被关了起来，直到她改正“错误”。
她被关了多久呢？
方小雅敲了敲自己的额头。
她记不清了。
她只记得，她在收到了妈妈去世的消息后就第一时间赶了回来。可是，她都没来得及看妈妈一眼，就被关进了永远漆黑的阁楼里。
对了，妈妈……
方小雅看向灵堂的方向。
她确实是该去见见妈妈。
她想起来了——
她是回来带妈妈走的。她不想妈妈死后，还被困在这座死气沉沉的宅子里。
她要带着妈妈离开！
方小雅立刻擡起了腿，摇摇晃晃向着灵堂走去。
还外面乱成一团的院子不同，灵堂里静悄悄的。
黑色的棺木静静地躺在中间，上面的盖子却落在一旁。
方小雅心里一惊，立刻扑了上去。
“妈妈！”
棺材里是空的。
她妈妈呢？！
方小雅顿时慌了，从醒来后就一直没有表情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慌乱。
“妈妈！你在哪里妈妈！”
她跌跌撞撞地爬起来，就要冲出去找人。
“……小雅？”
方小雅的脚步一顿。
她缓缓转身，慢慢擡起了头。
房梁上正趴着一个人。
方小雅的眼里一点点聚集起了雾气。
“妈妈……”她轻声叫道。
在外受了委屈的孩子终于回到了家。
“好孩子……”文兰夫人笑着应道。
她原本只是呆在房梁上，愣愣地看着外面的巨蛇破坏这间她生活了大半辈子的宅子。
她应该要去阻止的，她的理智这么告诉她。
但是死者不能离开灵堂——这是规矩。
她不能破坏规矩。
而就在她纠结道不知所措的时候，小雅进来了。
她下意识地从阴影中爬出来了一些，似乎是想靠近方小雅；但是又怕自己现在的模样会吓到她的女儿，便只停顿了一秒，又重新缩回了阴影里。
“妈妈！”
方小雅立刻追了上去，“妈妈你别走！”
“我是来带你离开这里的！”
她仰着脑袋，试图在黑暗中找出她母亲的身影。
“妈妈，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吧……”
“我带你去看花海。”
“我带你去看雪山。”
“我们一起去好多好多的地方，好不好！”
……
文兰夫人躲在柱子后，看着地上不断搜寻着她身影的女儿。
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她何尝不想去小雅说的那些地方看看呢……可是，先不说她能不能离开方宅，她至少得先拿回她的记忆——
“我们一起创造更多美好的记忆，妈妈！”
方小雅突然提高的声音打断了文兰夫人的思绪。
她怔怔地看着方小雅。
不知道什么时候，方小雅的脸上已经布满了泪水，“我会……我会努力帮你忘掉以前的那些记忆的。”
在清醒之后，她已经知道自己脑子里多出来的记忆是谁的；她也终于知道了，为什么她说不想嫁人的时候，连她的妈妈也不理解她。
不怪妈妈。
因为她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这样的。
那些“规矩”，已经刻在了妈妈的骨子里。
不过没有关系，方小雅抹了一把脸，强行让自己扬起了笑脸，“我会用快乐的记忆帮妈妈覆盖掉以前的那些不愉快……”
“小雅……”
文兰夫人慢慢从阴影中爬了出来。
“所以，妈妈……”
方小雅朝着房梁上的人，缓缓伸出了手。
“跟我一起离开好吗？”
…
片刻之后，方小雅牵着文兰夫人的手出现在了灵堂门口。
“文兰！”
方伯见方小雅真的把文兰带了出来，立刻兴奋地叫道，“快来救我啊！”
他向往常一样，习惯性地对着他的妻子发号施令。
文兰夫人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一步。
可下一秒，手上传来的拉力让她意识到了什么，她扭头看了看她被小雅牵着的手，又看了看远处的方伯。
她停下了脚步。
方伯的脸色顿时一变，他脸色难看地冲着文兰夫人大声吼道，“文兰，你在做什么？！”
“快点！快点把这条该死的蛇弄走啊！”
文兰夫人条件反射地瑟缩了一下。
方小雅立刻用另一只手拍了怕她的胳膊。
“妈妈，不怕。我在这里。”
“我会保护你的。”
她目光阴沉地扫了一眼方伯。
她绝对不允许有人破坏她带妈妈离开的计划。
只不过都不用方小雅动手，“该死的蛇”就先忍不住了。
白什用尾巴把方伯卷了起来，一边上下挥动，一边恶狠狠道，“说谁是‘该死的蛇’呢！啊？我问你话呢！说话啊！”
白什气得要命。
不知死活的东西，竟然敢骂她！
“啪”、“啪”、……
方伯一下又一下地被狠狠拍在地面上，根本说不出一个字。
“妈妈你看啊……”
方小雅指着再巨蛇尾巴下没有丝毫还手能力的父亲，对着文兰夫人道，“他也不是不可战胜的。”
她斩钉截铁道，“他根本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强大。”
“所以，妈妈你不用怕他。”
文兰夫人怔怔地看着那一幕。
方小雅拉起了她的手，“天也快要亮了，妈妈，我们走吧……”
文兰夫人从丈夫的身上收回了目光，对着方小雅点了点头。
两人向着已经倒塌的大门方向走去。
被丢在墙角、奄奄一息的方伯在看到这一幕后，顿时呲目欲裂。
他拖着几乎已经散架的身体，愣是硬生生地爬了起来。
“文兰，你要去哪里！？”
“这里是你的家！”
“从你嫁进来的那一刻起，你这辈子不能离开方家——”
“这是规矩！”
“你忘了吗？！”
“规矩规矩规矩！”
方小雅猛地扭头，“所有的规矩都是你们定的！所有的好处都是你们占了！你们怎么不问问被迫要遵守这种规矩的人愿不愿意！”
“不孝女！我和你母亲说话，轮得到你插嘴吗？！”
方伯的手掌高高举起。
哪怕知道面前的人其实一推就倒，但是刻在身体里的恐惧，还是让方小雅下意识地就要闭上眼睛。但是，一个身影挡在了她的身前。
“我、我不允许你打小雅！”
她的身体还在发着抖，可是还是坚定地站在了方小雅的面前。
“妈妈……”方小雅喃喃道。
这是第一次，她的母亲忤逆了她的父亲。
以前父亲惩戒她的时候，妈妈哪怕急得掉眼泪，却都只敢在一旁小心翼翼地劝说。
但是这一次，她把她牢牢地护在了身后。
方伯也愣了一秒。
但下一秒，他勃然大怒。
妻子的忤逆，比女儿的叛逆更令他愤怒。
“好好好！”他的手朝着文兰的脸狠狠扇去。
“现在连你都敢不听我的话了是吧？！”
“啪。”
方伯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祀绮衣把方伯的手丢开，拍了拍手掌，“你这话就说的不对了。”
“如果不是你把文兰夫人的记忆一次又一次地拿走，让她忘记了那些‘规矩’，她又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所以啊……”
祀绮衣微笑着给出了致命一击，“这不是得怪你吗？”
方伯愣愣地瘫坐在地上。
祀绮衣对着文兰夫人和方小雅点了点头，目送着两人的背影，一点一点消失在了方宅外。
她摸了摸手腕上缠好的蛛丝，朗声道，“白什！”
撒欢的白蛇立刻扭过了头，“哦，要走了是吧……”
她“呸”地一声吐掉了嘴里的NPC，然后扬起了尾巴，朝着最后一间完好无损的屋子——灵堂，狠狠地挥下了尾巴。
“轰隆。”
屋子缓缓倒下。
在晨光落进方宅的那一刻，梦境开始一点点崩塌。
在屋顶上刚看完了一出家庭情感大剧、还有些意犹未尽的玩家们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眼前就突然一黑。
紧接着，他们的耳边响起了系统的提示声。
“检测到副本《葬礼》核心数据异常，正在进行紧急关闭。”
“系统传送中……”
玩家们还没来得及反应，就感到身体一轻，瞬间消失在了原地。
应十二同样也收到了系统提示。
他扭头看向身侧的祀绮衣。
不过好在这一次，他不用再像以前那样，担心出了副本以后会不会就遇不到她了。
因为他已经和祀绮衣说好，要一同去找祀麒麟了。
于是，就在他扬起嘴角，准备和祀绮衣说“稍后见”的时候，祀绮衣却也扭过了头，对着他说了一句话。
她说，“应十二……”
“你是不是喜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