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清楚这点,鲁朔眼中的怒气化为了焦急,连楚荆一眼便看出对方的担忧,只道:“回京后,赵景玄会将先生送回来。”
“那代价是?”
看着鲁朔的样子,连楚荆忍不住轻笑了一声,只是一张脸上怎么看都带着些落寞:“代价?他想做云容……”
连楚荆没点明,鲁朔却瞬间便清楚了赵景玄的意图——无非是留在连楚荆身边。
可让他心慌的是连楚荆的态度。
迂回寡断……这似乎并不是连楚荆的行事方式。
掌权者心都黑,鲁朔不觉得连楚荆是例外。
甚至于连楚荆的手段比之别人更为简单——杀之,除之。
与他作对便是杀,胆敢反抗便只剩死路一条。
这些年来,京都的天风云莫测,权势场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
杨家、孙家接连以不算光彩的方式凋零,剩下两家也早有外强中干之势。
而连楚荆独独对赵景玄采取了怀柔政策——无论是这些年来不尽全力的架空,抑或是这次的妥协。
似乎赵景玄从最开始便是不一样的,小皇帝这些年始终说着要手刃仇敌,却从未全力绞杀。
一丝带着酸味的苦涩就这么猝不及防地蔓延上心口,言语上便也把不住门起来:“这算什么意思?戏弄一次不够还有二次吗?”
鲁朔越说越为连楚荆委屈:“摄政王手上的人定没有我们多,既杀不得,属下绑来打一顿出出气也是好的!”
连楚荆听着这孩子气的一句,却依旧只是摇摇头,似乎在呢喃自语:
“若真绑起来便可以平息……朕真想将人就这么打断了手脚,锁在宫里,再不让别人看见……”
微微沙哑的嗓音中中,甚至带着些温柔和眷恋,然而其中的绝情和阴狠却让鲁朔忍不住胆寒。
他清楚地知道,皇帝是真的动了这样的心思。
小皇帝幼年丧母一路飘零,总算得了个疼他的先生却又被赵景玄手刃,接着被绑上皇座,成了世人为之匍匐的皇帝。
生杀大权在握,一腔热血早就凉了,更不用说什么儿女情长你侬我侬的爱。
没人教过他什么是爱,更没人教他怎么去爱。
然而同样自小便被迫成了暗探的鲁朔,此时却无比理解小皇帝的挣扎和彷徨:那样一个早就该死的仇敌,怎么真要他死的时候,反倒舍不得了呢?
他想,或许是因为,这些年伤了连楚荆的是赵景玄,陪着小皇帝在风雪中蹒跚的,也是赵景玄吧。
再或许,虽然小皇帝还以为自己对赵景玄——这个陪着他在偌大朝堂与八方势力周旋的摄政王,只是依靠和敬仰。
鲁朔却清楚这位摄政王在小皇帝心中的分量,从不比那位先生轻上分毫……更或者要更重一些。
或许爱恨从来不能泾渭分明,两人这些年的纠缠,早已将原本最纯粹的恨意变成了现在这样一份四不像。
小皇帝想要先生活着,想要先生的才能人尽皆知,却独独想将赵景玄占为己有不让别人看见,其中意味已然不明而喻。
小皇帝不懂什么是爱,却又不得不追随着不算澄澈的本心。
因此当初赵景玄身中乱浮生,小皇帝不择他人,偏偏孤身犯险,孤注一掷地以身为饵委身于人。
一时冲动,似乎从来都是不会发生在这个年轻的天子身上,可那晚便就是发生了。
并且接下来的一切,如奔泻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
当小皇帝刻意避开摄政王,独自南下时,他便知道,小皇帝算是彻底栽了。
其实早在当初连楚荆说出想要云容与他并肩立于朝堂时,鲁朔便知道,连楚荆要的哪里是云容。
他想要的是赵景玄,小皇帝想要的从来都只是与那个与他斗争撕咬,却又血肉交.融的赵景玄。
然而折断手脚,将人牲畜一般圈养着,对于赵景玄那样高高在上手握大权的人来说,与死相比,似乎也算不得轻松。
究竟是多爱,才能在一次次被伤害后依旧不舍得让对方去死,又究竟是多恨,才会冷酷到想将一个人绑起来,藏起来……
鲁朔一时竟有些分不清,这究竟是冷血的皇帝最后之仁慈,抑或者是紧锁痛苦下最阴毒的报复。
然而若最后真成了那样一副无法转圜的地步,连楚荆又真的会高兴吗?
思及此,鲁朔的眼睫轻轻垂下去,掩去了满眼的落寞。
可惜……
可惜这其中情感牵扯纷纷乱乱如一团乱麻,他有意纾解,线头却始终只交握在当局人手上——一切都与他无关。
他只能远远在连楚荆身边看着,不敢,更没有立场对小皇帝的决定提出丝毫的异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