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林唁藏着自己的私心,抢先一步加入最后的战局。
以陆寻欢为首带领着士兵突围,官职较大的将领自愿断后,数人以身躯相挡,鲜卑人一时不妨,露出了不少薄弱处。
突围过程中亦花费了不少时间,陆寻欢残着一条腿扒着缰绳,其身后仅剩两匹马。
得了空隙猛拍马腹,三匹马快速奔向外去。
鲜卑士兵弃刀换箭,数柄弓箭齐齐瞄准马背上的三人。
陆寻欢没遵从陆九蓟的命令忍不住回头看,一片蔓延的火光中,他同姓同源的族人,他生死相交的兄弟,被鲜卑人砍杀又被他们放火烧尸。
可恨他为人子为人幼,保其死后安宁都做不到。
脸上血污泪痕遍布的青年回头,死死咬着牙加快了前行速度,眼中的悲愤哀痛化作执拗坚毅。
身后的两人先后被射杀,他不能沉溺于过分的伤痛中,数十人保他突围是要他回军传话,他必须活着回去说话。
听大都护的命令谁都没再搭弓射箭,丘林唁拿过马背所带柘木弓,飞氓箭扣于弦上,铜制箭头对准那人脑袋。
不知想到了什么搭弓之人唇角恶趣味的勾起,将箭头向下移了移。
可是陆寻欢身上外伤太多,腹部腿上手臂处均在溢血。
飞奔疾驰的青年顾不上身上刺肉的箭,远远的看仿若只秃了毛的刺猬。
箭射手擡,丘林唁的那只飞氓箭牢牢的射从陆寻欢左后背射向前胸,箭头从左肩偏右射出。
丘林唁收箭轻啧一声,“顶好的飞氓箭出弦没取命,可惜了。”
“都护,可要追击?”
“呵,心脏中箭,一路失血,谁敢不死?”
便是放他归营又如何?陆九蓟名声已败,那人已是垂死,回去了能说些什么?仅凭一人之言又能证明什么?
询问的士兵闻言放心的退回去,都护的箭术准头可是出了名的,且他一副心有成算的笃定模样,便是无忧。
“报!鲜卑军射来根羽箭,衣料上说陆将军一众业已投靠敌军,为他们所用。”
鲜血写成的降书被摊于桌案上,几位将领看了又看,只觉得落款的陆九蓟三字格外刺眼。
“陆将军多年坚守边境从未出错,其为人正直,绝不可能率众叛敌。”
“可,这衣料的确是我军中所用,字也是我西夏字,作不得假阿。”
不信陆九蓟叛敌的将军顿时火大,揪着那人衣领粗声质问道:“哪次抗敌将军没有冲在前头,身先士卒镇守沙场,将军哪点没做到,由得你在此搅乱!”
那人也犟,两人说这话便要打起来。
常阆及时叫停,烦躁道:“行了,侯洛铢领五十人前去金荔湾查验。”
侯洛铢一行人未行几里,便遇到了马背上提着口气回来的陆寻欢。
被砍伤的左臂用缰绳牢牢绑在马上,陆寻欢全身已无力气,全依赖臂上的禁锢,数处都在流血,身下的那匹。
“陆小将军?怎地单你一人,陆将军呢?你们在金荔湾发生何事了?”
陆寻欢艰难的咽了下喉间哽血,气息虚弱道:“找常将军……”
护着伤重之人赶回军营,在看到帐前站着的高挑将军时,陆寻欢陡然面容迸光,右手拍了拍马腹急切地想要上前。
常阆主动迎上去,打量下问:“怎么伤这样重?其他人呢?”
“属下在三里之外遇到了陆小将军,其他的还未询问,陆小将军只说要来寻您。”
陆寻欢左手被绑着,加之身上数道伤,一时间竟也难以下马。
常阆抽出他马背上长剑,沿着缰绳向外一挑,失了支撑的青年立刻倒下,由他双手扶着坐在地上。
“陆寻欢?寻欢?”
一只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的手握上常阆手腕,陆寻欢一只眼已经无意识的合上,仅用那只完好的眼睛执拗的盯着他:“我父未降,是鲜卑离间奸计。”
事情结论未查,常阆不好确信的说些什么,转头吩咐道:“侯洛铢,去叫军医来。”
“是。”
陆寻欢双眸暴突,握着常阆的那只手竟令他动弹不得。
“常将军,我陆家满门战至最后一人,无一人叛国,陆家人亦是,陆家军也是。”
频频吐血的青年满脸浓烈痛彻心扉的恨,前些时刻发生过的屠杀依旧清楚的响在耳畔,招降不成便全数屠尽,更是放了把火令其死后难平。
鲜卑人便是譬如豺狼也过犹不及。
陆寻欢被众人护出来报信正名,承载了无数已故之人的期冀,这些愿望太沉痛,不说完不得个肯定的回答,他不敢死。
常阆伸手拍了拍紧绷的青年,讲道理道:“陆寻欢,我相信陆将军为人,也会亲自调查此事,但你要活着有命才能为你陆家洗刷清名不是?”
心中的石头随着那句相信落地,陆寻欢松了手掌,无力的搁于地上。
“常将军,您信就好。”
至于就医什么的,陆寻欢惨淡一笑,很轻的说:“来不及了……”
本就是强弩之末撑着口气才回营,哪里还有枯木逢春的可能。
血人般泥污的青年满足的阖上眼眸,最后一次呼吸也随着那声叹息咽下,失血过多外伤太甚,便是外伤鼻祖华佗来了,也未必救得回来。
“陆寻欢?军医呢!快来救人!”
李僖就站在最外围看着他们跑来跑去,喊来喊去,还未出现死人症状的青年看起来还是鲜活的,闭上了眼好像只是疲累极了忍不住睡下。
猛地抖了下身子,李僖不忍的别过眼去。
前些日子初遇陆寻欢,还是个活在父亲身边有些顽劣闯祸的青年将军。
金荔湾一役过后,不止这位拼死回营正名的青年,殁在战场上的一应将和士,为了国土稳定,全部留在了异乡异地。
而那道陷害的降书则被有心人拿在了手上,想着呈上京城里的主子,不由露出几分功利得益的狂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