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向来磊落,连房门也是时常大敞着,因此遮掩避嫌一类的事,若是与他沾上了边,便会显得格外明显。云长在门外愣了一下,才低头迈过门槛走了进去。
搁在桌案一角的书册上,是“洗灵”二字。
他没翻看过那书册,但无意间听过师父同那二位的谈话,提到过“洗灵”,正正是师父将纸偶之术教给他们的那次。
那书册,与纸偶之术有关。
为何只要一提到纸偶之术,师父就变了脸色?为何对于他这个最亲近的徒弟,也要这般处处避让?明明是亲徒,为何只是一个小小的术法也不肯教?既是师徒,为何不信任?
这些问题日日困扰着云长,比邪祟还要蛊惑人心。
而一旦寻到机会,被一直压着的念头便疯长起来。欲念一生,便一发不可收拾。
那一日,明无镜从屋内出来,只同他们寥寥叮嘱了几句便下了山,素白身影掠在山道间,没一会儿便看不见人了。
似乎是有什么紧急的事,他屋门都还半敞着,没关严实。
云长就站在那门前,看见了明晃晃的火光,心里没由来地一动,那火仿佛烧在他心上似的。
等其他师弟散了去,他才走上前去,推开了那门。
师父不在,他们这些亲徒从来不会擅自进入这间屋子,但那次,不知出于什么样的缘由,也许是怕那火烧得太旺,燎了别的东西,也许是因为他一直藏在心底的疑惑,终于寻到了窥见天光的机会。
总归,他进去了,且将门从内掩上了。
那写有“洗灵”二字的书册,同其他几本书册一起丢在火盆里,还没烧尽。
往日里那些近乎淡漠的神色,不同寻常的避让,一股脑地浮了上来。好奇和不甘驱使着他,擡手拂灭了那火。
书册里所记,有太多关于纸偶之术的东西,并非只有简单的化形之法,还有许多其他的,他不曾知道,也不曾见过的。
至少,他没听师父提过,也没见师父用过……
可没听过,没见过,不代表曾经不存在。
这个念头一出现,云长心里莫名地升腾起一股怒气。
凭什么?
凭什么他一个亲徒还比不上一个外来客?凭什么事事都要避着他?
就因为那个人,是命仙无相吗?
若是有一日,他也坐在高位,也有信徒无数,是不是就会不一样了?师父能多信他一些,多看重他一些?
这样的设想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像是真的,以至于他不但翻开了那些书册,还偷偷开始研习上面的术法,甚至做出了一些新的东西。
而那些新的东西,后人唤作纸傀。
他做出来的第一个纸傀,少年模样,形貌上与常人无异,但灵识不稳,言行上存在缺陷,只是个半成品。
他在那纸傀额上落了个金色的云纹印记,算作一种隐晦的证明。
那纸傀他无处可藏,却又不甘心毁去,便只能放任他流落,不再管顾。
明无镜下山之后,许久没有回来,他们师兄弟几个也时常猜测议论,担心师父出了什么事。
唯有云长不同,于担心之外总有庆幸,于庆幸之外又总有害怕。
那是师父,他并不希望师父出事。可他又庆幸师父没有回来,让他得以有充足的时间去钻研纸傀之术。他又害怕,害怕师父回来,纸傀的事便瞒不住了。
师父向来是心如明镜,神通广大的,云长自知无法在他面前瞒天过海。于是每每站在山道上,都会害怕眼前出现那个素衣白袍的仙客。
每回画纸做傀,云长总会寻一处没人的地方,有时是个清静无人的山坳,有时还要更远一些,便总是等到日落西山才回去。
这么一来二去的,其他弟子也觉出不对劲来,纷纷追问他出门去做什么,他也只能编了些借口遮掩过去。
但这不是长久之计,终究还是被与他亲近的元一瞧出了端倪。
元一说话行事最是恪守规矩,不会做出跟踪偷窥的行径。那日是碰巧,元一驱除邪祟回来,正好同山坳里的云长打了个照面。
而那些纸笔,书册,没有一样来得及掩藏。
元一自是认得那些东西是做什么用的,震惊得说不出话来,良久才愤然道:“师兄,你……你糊涂啊!”
这事并没能流传开来,元一顾及着与他之间的情分,对此事守口如瓶,但也让他保证以后决不可再练此术法。
他那时没有别的办法,只好做出承诺,但依然瞒着元一偷偷修习纸傀之术,将事情做得更加小心谨慎,唯恐露出一丝马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