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尘雪极为笃定,他若是不说出“我想知道”这四个字,司故渊绝对不会告诉他原因。
但他并不想说。
总是被这人牵引着说出心里想要的东西,想做的事,这样的举动不是两个对立之人该有的。
于是在医尘雪别扭的言不由衷之下,他只能继续走在前面,司故渊走在后面。
裹挟在风里,被带到城外的那些声音,在此时清晰了许多,窸窸窣窣地又响了起来。
“吵起来了呢。”
“生气了呢。”
“好羡慕……”
“是啊……”
……
这有什么好羡慕的……
医尘雪心里想着,却没有开口打断那些细微的感慨声。
因着修了卜术的缘故,哪怕他没有刻意去感知那些声音里的情绪,也依然觉得那声音里的落寞快要溢出来了。
因为已经死了,才会连吵架生气这种小事都怀念。
这就是人。
某一刻,医尘雪正低着头盯着自己脚尖,后面蓦地响起一道声音:“右转。”
冷的,不是那些轻飘飘的声音里的一个。
虽然不怎么情愿,但医尘雪还是依言照做,换了个方向走。
没过多久,那道低冷的声音又响起来:“左转。”
如此换了四次方向,医尘雪终于忍不住,不再轻车熟路地调头,而是眯着眸子,转过身来盯着司故渊。
为什么你不能直接走到前面来带路?
他没说话,但脸上明晃晃地就写着这句疑问。
司故渊张了下唇,正要说些什么,下一瞬先飞出去的却是手里的剑。
剑气擦着医尘雪耳边垂落的几缕墨发而过,在身后激起一阵剑鸣,强劲的冷风倏然猎猎作响在后背,衣袍墨发都跟着翻飞。
还未碰触到医尘雪的那团黑雾散了个干净。
医尘雪稍微用力闭了下眼,在那阵劲风弱下去的时候,愣愣地看着司故渊。
这回再不用问,他已经知道司故渊为何不肯走在前面了。
“你的剑,不是以前用的那柄了。”医尘雪不想再谈论走前面还是走后面的问题,索性挑了个话题,先开了口。
虽是拿来当挡箭牌的问题,但问出口后他就发现,他似乎也是在意那柄剑的。
从前司故渊教他纸傀之术,他也教过司故渊剑术。
司故渊在剑术上极有天分,持剑的模样也不像第一次,医尘雪还曾开过玩笑,说他天生就是为剑而生的。
后来他们同去椿都,司故渊的剑便是裴塬相赠。
裴家世代剑修,用剑极为讲究,所藏名剑也有许多。因了他与司故渊那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裴塬才会挑了一柄上好的名剑赠给司故渊。
医尘雪见过那柄剑,不是现在司故渊手里握着的这柄。
“不称手,所以换了么?”医尘雪又问,半垂的眼里隐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落寞。
他听见司故渊说:“不是,那柄断了。”
说得那样轻易,就好像,那剑断不断都没什么两样似的。
医尘雪“哦”了一声,想说些话来掩一掩心底漫上来的失落。
他问:“那你手里这柄,是谁送的?”
他语调稀松,几乎能够蒙混过关。
但在司故渊这里不管用。
司故渊往前走了几步:“医尘雪,擡头看我。”
“……”
你说擡就擡?
医尘雪最是擅长心口不一,心里这么想着,却在司故渊话音落下时,擡头直盯着司故渊的眼睛。
“不是旁人送的。”司故渊沉缓的声音响在近处,“裴塬送的那柄,也还收着。”
“不是断了么。”医尘雪小声嘟哝了一句,语气软了许多。
司故渊凝眉望他:“谁告诉你的,断了就要丢,什么道理?”
医尘雪默了片刻,擡眼道:“断了就没用了。”
剑是这样,人也一样。
医尘雪似是想要他承认断剑就该扔掉,不再顾惜,但他看着司故渊的眼神又无端带着某种期许。
司故渊就在那一片期许里,擡手抹了下他的眼尾。
“会修好的。”他说。
***
跟着司故渊的指引,弯弯绕绕走了不知多久,他们才看见了那棵槐树,以及旁边破败的张家酒楼。
说是酒楼,其实已经同一堆废木没有什么区别了,歪歪斜斜地倒塌着,仿佛风一吹就会尽数倾倒。
但不知是何原因,就像是有人撑着那未完全塌落下去的一角,让这座酒楼堪堪立住了,不至于塌下去,木屑四溅,成为一堆真正的废墟。
就连那棵槐树,也像是迎来了一场漫长的凋零,树干枯朽,见不到一髻白花,只余下稀稀疏疏的黄叶,固执又无力地拽着枯木,不肯落下来。
不过那槐树极高,枝干延伸极广,不难想象到它枯败前的模样。
定是枝桠疯长,落得满城绿白。
“这里的怨煞气息,好像弱了些。”医尘雪擡头望向槐树顶端,那里零星缀着几片绿叶,它眯着眸子瞧了半天才瞧清楚。
司故渊“嗯”了声,也跟着擡眼望去。
那是槐树的最高处,只凭肉眼其实不容易看见,但因为别处的叶子都是枯黄干裂,便又十分显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