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会儿,他听见有人叫他:“医尘雪。”
很轻的一声,落在风里。
也许是冷风把这声音衬得温和了不少,又或是少有人叫自己名字的缘故,医尘雪在听到的瞬间怔了一下,才擡起头来问:“什么?”
司故渊捏了他的下颔,亲了下他的嘴角,很快又退开,像是盖了个章。
医尘雪被弄得有点懵:“怎么突然……”
“有我的印记了。”司故渊断了他的话。
医尘雪:“嗯?”
“有我的印记了。”司故渊加重了语气,又重复了一遍。
“那……又怎么?”医尘雪还是没反应过来。
司故渊并不擅长表达这些,双唇紧抿成一条直线,似是在想该如何说才能恰到其分。
但过了好一会儿,他终究是拧了下眉心,没找到合适的说法。
像是认命一般,他擡起手来,拇指指腹在医尘雪唇上按了一下:“不止这里,别的地方也有,你既然不喜在意,就当是替我在意的。医尘雪,我要你顾好你自己。”
是有些别扭又强硬的语气,医尘雪听得一怔一怔的,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这话是什么意思,没忍住一下子笑出声来。
“司故渊。”
医尘雪本来因为那些陈年旧事心情有些低落,却因为司故渊这几句话,笼在心上的阴霾倏然散开,眼里清明一片。
“司故渊啊……司故渊。”他每叫一声就换个语气,一会儿拖着长音,一会儿又尾音上扬,但就是只叫名字,也不说别的。
可光是一个名字,就叫得司故渊心乱难静。
他尽力保持着镇静:“怎么。”
“不怎么。”医尘雪终究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没怎么,只是从前没人对他说过这种话,没人让他顾好自己。
就连同与他交好的裴塬,也从未说过这话,他第一次听到,忽然就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有时候,他不知道司故渊于他到底算什么。
司故渊说的那些话,他听了明明很高兴,但后知后觉便有种难言的失落。
就好像得了一件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便无时无刻都会担心,这件东西终有一天不再属于他。
凡人总是害怕失去,他避无可避。
可他又实在舍不得。
他们同往常一样坐在檐上喝酒,医尘雪半坛子酒下了肚,人就开始有些晕了。
本来还在犹豫着要不要问、又该如何问的那件事,这会儿反倒少了许多顾虑和阻碍。
他侧伏在司故渊腿上,一只手抓着空酒杯,一只手扯了扯堆叠在身下的衣摆:“司故渊……”
司故渊应了一声,等他说话。
医尘雪半睁着一只眼睛,“你去过椿都么?”
“不曾。”司故渊答他。
“我去过。”医尘雪又说。
照先前的打算,他本是要等着司故渊问一句“椿都如何”之类的话才继续往下说的,但现下醉得昏昏沉沉的,什么对策,什么设想,全顾不上了。
他语气中含着眷恋:“椿都是个福地,是个能容我的地方,我很喜欢那里。水榭、廊桥、仙台,都很喜欢。晨起时的林间小道会泛着雾气,日暮时街上会亮起灯火,一直绵延到很远的地方去,从高楼往下看,人潮如织,一片繁华。”
“司故渊,若是有机会,我……”
不知为何,他没再往下说。
司故渊手指碰了碰他的脸,热的。
“想说什么?”司故渊问他。
医尘雪咕哝着,半天才说:“我想回椿都了,裴塬又来信了,他说……椿都要放天灯了。”
每年都会有这么一次,天灯从落仙台底下升上去,火光星星点点映在水里,繁灯满天。
落仙台上供奉的都是裴家历代家主的石像,天灯从那里升起,是感恩,也是祈愿。
医尘雪想起来那番场景,唇边不知不觉就染上了笑意:“司故渊,你看过椿都的天灯么?”
这个问题其实很多余,没去过椿都又何谈看过椿都的天灯?
但司故渊却认真答了他的话:“也不曾。是什么模样?”
“很好看,千灯满天,一盏一盏升起来,越来越多……”
说到最后,医尘雪声音也模糊起来,听不清后面说的是什么。
司故渊俯身去看他:“还想说什么?”
此前,司故渊从没这么哄过一个人说话,医尘雪也没被人这么哄着说过话。一句接着一句,几乎算得上温和、轻柔。
医尘雪在这样的哄引下,终于闷闷地开了口:“司故渊……我想和你去椿都,看看那个我很喜欢的地方……”
他说得很小声,不知是醉的,还是在害怕什么,整张脸都埋进了狐裘里,闷得他有些难受。
但他始终不肯擡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