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尘雪也没再问,就盯着他看。司故渊低着头,却明显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久久没有抽离开去。
院内很静,竹影绰绰映曳在水中,火光暖黄一片铺在纸上,能听见细微的风声。
司故渊终于受不住,眸光从半垂的眼缝里投落在那个印记上。
“纸傀的印记常与傀师的名姓有关,供辨认之用。”
医尘雪满意地点了下头:“哦,中看不中用。”
他这话算不上错,但还是让执笔的人顿了下。
“你这个怎么不是名姓?”医尘雪伸手点在那处,那是一个看不出以什么为原型的印记,既不像花鸟虫鱼,也与“司故渊”这三个字毫不沾边。
司故渊放了笔,另摆了一个纸人出来,还是没擡眼,语调平静:“不喜欢那么画。”
医尘雪“哦”了一声,坐到了窗台上,两条腿垂在窗外,偏脸看着司故渊给那个新的纸人画上眉眼,又在额上画了印记。与先前的印记并不是一个模样。
他轻疑一声:“是想到什么便画什么么?”
司故渊嗓间闷出来一声“嗯”。
医尘雪却笑起来:“还以为你守着三昔之地这么多规矩,没趣得很,在这种小事上却原来如此随性。”
司故渊终于擡了下眼皮,看了他一眼,抿着唇没说话。
“我也能画么?”医尘雪手撑着窗台,上身往前倾了点距离。
司故渊一擡眼,便看见一张放大的脸,眼睫浓长的阴影都瞧得一清二楚。
不知是不是坐了太久,滴水未沾的缘故,他喉间滚动了下,静默一瞬,垂了眼道:“随你。”
医尘雪伸手,托住他将要落的笔,眨了下眼:“那你教我。”
他神情很认真,不错眼地看着面前的人。司故渊却没看他,依然垂着眼,眸光从狭长的眼缝中投落出去,停在两个人相碰的手上。
医尘雪托住了笔,便也连同他握笔的那只手一道托住了。
这个动作算得上亲密,医尘雪却仿若未觉。
然而此刻,三昔之地最是规矩端方的弟子,本该清明的眸光里晦暗不清,多了些难以说清的东西。
那个长夜,司故渊桌案上下都铺满了纸人,没规没矩地散乱一片。细观之下,那些纸人额上的印记,竟没有一个是完全重样的。
医尘雪翻窗出去时,站在檐下回头冲他笑着:“下次再来,我带酒给你做谢礼。”
那时医尘雪还不知道,司故渊其实不喜喝酒。
只是因为第一次见面时,两人坐在不知哪处高楼的檐脊上,一杯又一杯地喝了好几壶酒。
眸光迷离间,他看见司故渊直视着满城的灯火与人潮,唇角很轻地弯了下。
他当时已经有些醉了,眼里雾蒙蒙的,连眸光都是散的。他甚至无法确定,司故渊是不是在笑。
就因为这不知是幻是真的笑,医尘雪便一直认为,司故渊同他一样,也很喜欢喝酒。
***
学画纸傀没隔几天,他就又偷溜进了三昔之地,提了酒往司故渊的居处去。
已是夜深露重的时候,三昔之地少有弟子的屋内还亮着,但他还是一眼就瞧见了开着的窗中漏出来的火光。
那个人依然同以往许多次一样,垂首坐在窗前,执笔在画东西。
医尘雪到了近处,司故渊便擡眼望向他,似是听见了脚步声。
“在等我么?”
医尘雪尾音微扬,心情十分不错。
他此前几次来,这人明明早就发现了他,却总是做着自己的事,并不会在他还没出声时就擡了头看他。
今日是头一遭。
司故渊搁了笔,桌案上纸人的眉眼才画了一半,并未画全。他说:“等我的谢礼。”
“啊。”医尘雪曲着食指抵在唇上,很轻地惊叫一声,“我忘了这回事了。”
他一脸愧色,眼尾却有笑意:“对不住啊司故渊。”
司故渊盯着他,视线往他身后瞥了一眼,而后擡眼看他:“我闻到了。”
一眼被看穿,医尘雪失落一瞬,将那两坛酒放到了窗台上,边抱怨着:“我明明都封得很严实了。”
他话音还没完全落下,视线便与司故渊的撞在一起。
他愣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什么。
这酒他提了一路都没闻到味道,眼前这人离得比他还远,怎么可能一下就闻出来了?
他疑惑地眯了下眸子,就见司故渊点了下头说:“嗯,骗你的。”
难得被人反将一军,医尘雪有些气又有些想笑:“司故渊,你们门规里没有不许骗人这一条吗?”
司故渊一脸平静地看着他:“门规里还有不许外人擅闯这一条。”
“那你赶我走?”医尘雪笑起来,“司故渊,我若是擅闯的外人,你算不算是帮凶?”
眼见着司故渊拧了眉,医尘雪更加放肆起来,他拎着那两坛酒往后退了几步,冷白月光和昏黄烛光同时落在他身上,衬得他整个人都很明亮鲜活。
“既然不能擅闯,那就劳驾这位道长,出来与我共饮吧。”
司故渊目光描摹着他的眉眼,又落在他带笑的唇上,过了没多久,竟真的直起身,翻窗走了出来。
医尘雪没想到他会真的出来,有一瞬的愣神,而后眼底的笑意更深了。
他们不是第一次攀上檐梁,上去时司故渊还拉了他一把。
两个人坐在檐脊上,手里都端了一杯酒,司故渊的那杯还没碰上唇,医尘雪这杯就已经空了。
酒杯离唇的瞬间,医尘雪余光瞥见翘起的檐角上有一排吻兽。
中间隔着个人,他下意识后仰,想去看那些吻兽的模样。
但还没看到被挡着的那几只吻兽,撑着檐脊的后掌滑了一下,他失了重心,整个人都往后栽去。
一只手在这时扣住了他的后腰,将他往另一个方向带了一下。
两个人的距离被拉得极近。动作间,医尘雪手里的酒杯顺着青瓦滚了下去,摔倾在地。
也许是月光醉人,医尘雪在听到声响时清醒了一瞬,说出的话却没有过脑子。
他手还抓着司故渊的臂弯,视线在那杯没喝过的酒上短暂停了下,又擡眼看向司故渊:“你还没喝。”
司故渊“嗯”了声。
医尘雪又说:“我喝了。”
“嗯。”司故渊半垂着眼,拇指指腹在他唇上摩挲了一下,“湿的。”
医尘雪眸光动了下,在对方唇贴上来的瞬间手指收紧了些,但没退开。
良久,双方鼻尖相抵,气息缠绵在一起时,他才听见司故渊沉声说了一句:“云仙楼的。”
酒香漫在唇齿间,医尘雪垂着眸子,应了一声:“嗯……”
作者有话说:
回忆应该会有一点——————点长~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