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就算他不说,医尘雪也不会妄动,但他既然说了,医尘雪便觉得自己理应说点什么,于是他“嗯”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可司故渊并没有转回去,眼缝的余光还是落在身后。
“嗯?”医尘雪歪了头,“还有什么吗?”
司故渊垂眼依然在看他:“说话。”
“我说了。”医尘雪更奇怪了,两个人挨得那么近,他刚才应那一声,这人不可能没听见。
确实听见了。
但司故渊轻闭了下眼,嗓音是冷的:“那不算。你亲口说,说你听见了,不会离开此处,不会乱来。”
医尘雪这才意识到,这人还在为了那张灵符的事生着气。
先前那句叮嘱,这人说完了便走了,这次就要亲耳听见他承诺。
若是往日,依医尘雪的性子,断不会任人摆布,让说什么就说什么。
但眼前人的颈线绷得笔直,下颔线透着股冷厉,眸光落在他身上,带着点不容置疑的意思。
“我听见了……”反驳的话没说出口,医尘雪在司故渊的盯视下重复了一遍,“不会离开此处,不会乱来。”
他说完了这话,司故渊脸上锋利的冷感才消了一些,转了过去。
不多时,却又转回来看着医尘雪。医尘雪宛如惊鸟,即刻便道:“我说的和你一字不差。”
司故渊一怔,眸光里的冷冽又退了几分。
他默了一瞬,“嗯”了一声,将手举了起来。
医尘雪的手被带着往上移了一段距离,他刚想问“拉我做什么”,就见司故渊视线偏下,没在看他。
医尘雪这才意识到是自己拽着人家衣袖,本该松手,但他眸光投过去时,瞥见了司故渊露出来的半截手腕。
那腕间筋骨匀长,实在眼熟。
“不要发愣。”
这声音几乎就贴着耳边落下来,医尘雪恍了下神,松了手。
司故渊没带剑,只是一瞬就到了屏障外,那鬼魂身上的黑雾涌过来,将他也罩了进去。
明知他不会有事,医尘雪贴着炉壁的手指还是下意识收紧了一瞬。
他想往近处去,企图看清黑雾里的情形,却在擡脚时愣了一下,似是想到了什么,硬生生又退了回来。
一张灵符都把人给惹生气了,他要是再食言,还不知道那人会气成什么样。
医尘雪想,他一个修卜术的,心性自然要开阔些,不该与小气的人计较。
于是他站在原地,愣是一下都没挪动。
司故渊被迎面扑来的黑雾挡了视野,他闭了眼,曲着手指抵在了鼻下。
这其实挡不住什么,怨气煞气本就没有味道,闻不到也尝不出来,只会直接侵袭人的灵识,占据精神海,让人丧失理智和意识。司故渊挡那一下,只是下意识的举动,那些黑雾让他感到很不舒服。
他捏了张灵符,不知张唇念了一句什么,那灵符便烧起来,符文的虚影横盖过去,顷刻便强行将那黑雾推散开,在他和鬼魂之间撕开了一道口子。
被黑雾缠裹的鬼魂气息终于流了出来。
寻常鬼魂没有人脸,只有犹如黑洞一般的眼睛,罩在青衫之下,分辨不出是谁的前身。
可黑雾散开之时,那青衫下的五官却渐渐显露出来,清晰好认。
那是一张极为温润的脸,光是看着便能想象得到他与别人谈笑时的模样,定然是唇边带笑,神色柔和。
但此时此刻,那双眼里只是一片茫然。
司故渊眸光微动,眼底终于有了一抹惊讶:“裴塬?”
在听到这个名字时,那鬼魂眼里的茫然似乎消失了一瞬,但很快又再次复上来,遮了满眼。
他似乎是想说些什么的,可双唇开开合合,连个单音都没能发出来。
司故渊视线落在他下颔处,那里并没有脖颈,往下也不见脚足。他依然是没有实体的。
“你身上这些怨煞是怎么来的?”司故渊又问他,语调并没有冷得骇人,只像是同旧友攀谈。
鬼魂却只是睁着眼睛看他,毫无反应。
散开的黑雾又开始聚拢,缠绕在鬼魂身上,先是口鼻,再是眼睛,整张脸都被浓稠的黑雾挡在了后面。
迟迟等不到回答,司故渊蹙了眉,眉眼间才消下去的冷感又加重了些,他似是有些不耐烦了。
指间同时捏了三张灵符,火光攒动,符文骤亮,略微刺眼的光芒穿透黑雾,像是活生生撕开了千百道口子,灵力四溅,黑雾随之泯灭。
原先被裹在黑雾里的一人一鬼终于露了面,医尘雪瞧见那个背影安然无恙时,竟然觉得松了一口气。
其实他知道,以司故渊的实力,那些怨煞之气奈何不了他。
可不知为何,那黑雾明明被阻隔在流金屏障外,却好似是压在他心上,让他哪怕只是看着,也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正因如此,他才担心黑雾里的人会出事,才在见到那人时松了紧按在炉壁上的力道。
“咳咳……”
医尘雪咳嗽时总习惯低头垂眸,手指弯抵在唇上。
他擡眼时,司故渊正转身看过来。
而那鬼魂也因为身位让开,让医尘雪瞧清了他的模样。
医尘雪眼里的惊讶比司故渊更甚:“裴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