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陈二公子温厚良善,待人极好,又因是家中独子,被陈氏夫妇捧在手心里长大,锦衣玉食养着,诗书画卷伴着,长成了如今芝兰玉树的模样,做媒的人家都快将门槛踏破了。陈家大公子自小夭折,陈氏夫妇就剩下这么个儿子,费尽心思才为他寻了桩门当户对的亲事,司家的独女——司兰卿。
二人算得上是青梅竹马,父母又都是故交,家宴常常都会互相下帖,小的两个每逢被带去凑热闹也总是坐在一块儿,说是金童玉女也不为过。
大抵是日久生情,到了年纪便都有了相同的心思,况且司家小姐知书达理,陈二公子又温润如玉,双方父母也没什么可反对的,商定后便找人做了媒,定下了良辰吉日。
可惜娇养的公子小姐也难得一生顺遂。
司家小姐还没擡入陈府,滔天的火光便将大红灯笼烧了个干净,连带着陈府上下十几条人命,其中便有陈宣的爹娘。
无端横祸之下,满心欢喜终成难言大悲,而凤冠霞帔也注定配不了白布丧衣。
只是两小无猜走到情深,实在难舍。那司家小姐掀了盖头,柔弱身躯站在人声鼎沸之中,说愿意等他……
外人谈及都是唏嘘不已,说这陈二公子命苦,说司家小姐忠贞。
但总有好事之人,他们喜欢站在暗处点火。
司家小姐命格孤煞,克死了公婆,害了陈氏一家。这样的说法不知来源,却流传在高门深巷。司氏夫妇哪里舍得放在心尖上疼爱的女儿受这般委屈,便私底下去给女儿物色良配,可原先有意向司家提亲的人这时却都没了回信,个个避之不及。
如此,另外一个说法便又渐渐传了出来,说是司家小姐愿意等陈二公子,根本不是因为忘不了陈二公子,而是知晓自己命里带煞,觅不到别的良缘佳配,这才要赖着陈二公子不放。
流言无处可寻,无法抑断。偏生这陈二公子也信了这样的荒谬说法,亲自上门去司府将婚事给退了,白纸黑字,字字句句,都说司家小姐不堪为良配,此生不愿复见。
司家小姐承受不住打击,当即便病了一场,现如今还躺在榻上生死难料,而这陈二公子却是一次也没有去探望过她。
医尘雪不是什么好事的人,对外来的传闻多是听了两耳朵便不会深究,但这次却是有些特殊,这与司家小姐命格孤煞的说法有些关联。
他从冰棺里出来后,身上的灵力连一个小小的术法都维持不了,便改修了卜术。大抵又因为这方面有些天分,竟修到了能无意中窥见别人命格的地步。
所以他是真想见见这司家小姐,看看她是否真如传闻里那般,命不好。
医尘雪想得正出神,忽然感觉有人碰了下他的肩膀,转头时正好看到旁边的人曲着两根手指,换了个方向往前一指——
视线跟着移过去,医尘雪看见了不远处的一点火光。
“道长,跑吗?”医尘雪想要避开这桩麻烦事,却又苦于灵力不济,也只好指望旁边能飞檐走壁的这位。
但司故渊似乎是瞧不上他见祸就躲的反应,偏了下脸,往前走了两步挡在了他身前。
虽然不跑,但还是会护一下他。应该是这个意思吧,医尘雪想。
迎面来的有三个人,手里都提了灯烛。为首的小厮有些眼力见,瞧见二人的装束不似寻常小贼,举了手里的灯笼照过来,看见了司故渊的模样后才问道:“你们是何人?”
他灯烛一直举着,昏黄的火光隔着宣纸透出来,医尘雪本来下意识要擡袖挡一挡,擡到一半才发觉那光没有刺到眼睛,大半都被前面人的肩背挡住了。
“我是傀师。”
医尘雪还没来得及细想那巧合到有些讲究的站位,便因为这句话擡了眼。
傀师啊……
医尘雪手指轻触了下额间,又再次看向眼前的人。
难怪这么有底气,人来了也不肯跑,原来又是个玩纸的。
傀师在东芜其实不稀罕,甚至于很常见,但不管是走到何处,只要有傀师这个名头挂着,人人都会礼敬三分。
这主要源于白下门那位行善积德的门主,做的好事太多,给傀师的名声镀了金,导致普通百姓遇到傀师总是感恩戴德。
傀师除邪祟,这是几乎人人都知道的事,那小厮听了司故渊的身份,心中便也有了猜测,转头对身边的另一人道:“去锦园请公子来。”
那小厮点了下头,提着灯烛便拐进了长廊。
“二位勿怪。”
大抵是觉得把人这么晾在院子里不大好,为首的那个小厮便赔了个礼,“府上近来事多,大小事都是我家公子做主,还请两位稍待片刻。”
司故渊也不知道听没听见,没理人。那小厮被盯得心里发毛,又怕惹怒了这位傀师,一时也不敢再说话。
医尘雪心中叹了口气,这小厮忌惮着傀师这个身份,却也不能擅自替自家公子做主,左右都是惹不起的人,也是难为得很。
他从司故渊身侧绕上前来,对那小厮道:“不妨事,我们等着便是了。”
那小厮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却又不放心地看向司故渊,似乎是还有所顾忌。
约摸是某位道长周身气压太低,相衬之下,满脸病色的医尘雪说的话实在没有说服力。
但医尘雪这会儿偏较真:“我说的话算数,他听我的。”
说着便看向司故渊,等他的回应。
两个人的视线碰在一块儿,映着烛火,院内轻风压白梅,二人置若罔闻。司故渊在这片静谧里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轻“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