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要弯腰,就被她先捡起,又不敢表现得太过紧张,便当着他的面,慢悠悠地塞回袖笼里。
“是什么?”
她声音里有几不可查的微颤,也不敢对上他的眼神,只低声道,“是……收据。”
裴疏晏没有多想,又将目光调回那只精致的匣子,揭开匣子一瞧,里面躺着一支竹节纹的玉簪,鲜翠的颜色配上竹的风骨,虽十分简单,却很适合她。
“很好看,”他这样评价,旋即又想起那张收据,便问,“这样好的成色,得几两银子?”
她犹豫了一下道,“五两。”
原以为他要指责她奢侈,怎知却没有,只是点了点头道,“银子还够用嚒,不够的话再让来贤支些给你。”
“够了。”
他取出那支玉簪,朝她比了了一番,“戴上,我瞧瞧?”
鸢眉担心又露馅,只能屈就着靠了过去。
她身形娇小,这么一靠,像是被他圈在怀里似的,淡雅的馨香钻入他鼻息里,勾起了他那些缠绵悱恻的记忆。
可却不敢造次,免得坏了稍显缓和的局面。
于是擡臂在她鬓边比了比,寻了半天这才寻到了一处合适的地方插了进去,又退开半步,仔细瞧了起来。
鸢眉被他略显炽热的目光盯得有些不自在,面颊和白嫩的脖颈都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绯红。
他更觉得心头像被鹿撞一般,扑通扑通乱跳着。
半晌他才回过神来,“清丽脱俗,很适合你。”
被人夸多了,她也无动于衷,只淡淡地回了一声,“多谢。”
“不必,”他思忖须臾才生硬地扯开话题道,“对了,刚好嚒,你不是说那只旧妆奁也有些太小了吗?我趁着有空的时候,给你重新打造了一只,给你看看?”
看着他眸中露出的期待,她乍然想起这阵子他甫一下值便在院子里捣鼓他那些大物件,因他不主动提起,她也一向懒得过问,原来,他是在给她打造妆奁。
她也是之前随口说的一句话,没想到他竟一直放在心上,并默默地给她打造了一只新的出来。
她的心头像是被半温不烫的东西熨了一下,不痛,却被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包裹着。
反正,她都要离开了,看一眼也无所谓吧。
她这么轻轻地告诉自己。
见她点头,他的嘴角也止不住上扬。
踅至屋内,他将那只妆奁端了出来。
只见那只八角的立柜造型别致,雕刻上头刷了一层金粉,把手也都用上了清一色的铜环。
乍一看,像是皇宫里才有的物件,怎么也不像是他做出来的东西,可是这些时日,她又实实在在见到他不停地忙活着,确信只能出自于他的手。
有什么久远的记忆被勾了起来,她心潮暗涌着咸涩,等醒过神来,才发现脸上已爬满了泪痕。
她想起来,他是给她做过不少小玩意。
她哭地上气不接下气,像一个小孩子,“裴疏晏,你送我的东西都不在了,就在那年的冬夜,那些官兵像潮水一般涌了进来,肆虐地搜刮着……那些东西也都被他们弄坏了……”
“对不起,”他见她泣不成声,心也像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了,他哽了一下,这才缓声接道,“我骗了你,还有老师、你哥哥……江家抄斩后的那半年里,我几乎没有睡过一夜好觉,我甚至怀疑过自己……
“入仕的初衷为何?我知道我不配跟你说这些,以前的东西也无法找回,今后,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做。”
见他眼眶也略略泛了红,鸢眉心头更是五味杂陈。
这些话……他从来没说过。
她原以为他无心无情,却没想到他也曾陷入这样的苦难里。
只是……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她那些犹如堕狱般的往事历历在目,那千疮百孔的躯体也不会因为他的道歉而痊愈。
有些事情,一旦错过了……那就是一辈子。
想到此处,泪又汹涌。
裴疏晏心头绞痛,掏出手绢,要给她拭泪却犯了难,长臂擡了一半,不知如何下手。
鸢眉在泪眼婆娑间,瞥见他修长如玉的手指多了条褐色的血痂,大约一寸来长,因他肤色白,更显得触目惊心。
这伤痕是什么时候多出来的?她为何没有察觉?
“裴疏晏……”她一头撞进他怀里,用尽全力抱住了他,泪眼鼻涕晕在他衣襟上,属于他的味道一点点侵蚀了她心房。
反正要离开的决定她没有动摇,那么……暂时也可以对他宽容一些的吧。
裴疏晏僵了刹那,这才紧紧回抱住了她。
天地之间仿佛没有了其他,只有纯粹的两个人。
像是一根线将两人的心绑到了一起,他们能感知对方最真实的情绪。这一刻,所有言不由衷全都不攻自破。
鸢眉听到他有力的心跳,那声音里有最天然的安抚剂,让她渐渐止住了眼泪。
他的吻轻轻落了下来,她迟怔怔地,檀口微张,主动迎合。
唇齿相交,呼吸缠绵,很快这燎原的火又收不住势。
就在他吮吻着她脖侧准备往下移动时,她脑子里登时噌的一下,清明了起来。
“等等……”她匆忙地推开他的胸膛,气息不稳道,“裴疏晏,我还不想……”
裴疏晏这才醒了神,一下子松开对她的桎梏,“对不起……”
鸢眉弯了弯唇,算是回应。
他小心翼翼地觑着她,见她也没有露出嫌恶的表情,这才缓缓松了口气。
不管怎样,这已经是长足的进步。
剩下的,他愿意花一辈子去徐徐图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