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执念
人群暴鸣,惊得付星星双腿颤动,险些没站稳。
雁惜虽手握铭记水,却惊喜于那瞬间所见、竹势破天的昂扬景象。听得呼喊,她脉搏更快,遽然回头,只见落依身泛白光,被玉色仙气缭绕,顷刻飞入桃玉灵。
水波作地的虚幻空间里,裙摆轻撩,涟漪圈圈外泛。落依松开挡于双眼的手,指尖一动,空中化出线状的晶莹碎光,纤长端庄的玉色身影缓缓现形。
“今夕是何年了?”清冷绝色的女子温柔微笑,看向落依的眼神有些飘忽,却含着影绰的泪光,“好想看看你的样子。”
“仙子.......”
那女子却仿佛并未听到她的话,顾自往下讲:“我叫时烁,是那个传说中桃缘树上住的时岁神。不过......”
时烁笑了笑,“你看到我的时候,世间还有这个传说吗?”
落依紧答:“有的。”
时烁仍面带微笑,“世人求谕灵,或记或忘,以作天命指引。我花了六百年,焚膏继晷,日夜往复。桃玉灵诞生那一刻,我以为自己终于等到了遗忘之药,欢天喜地,伸手去触,却发现十指消失,身躯逐渐透明。”
落依嘴角微怵。
时烁擡起双手,“不走轮回桥的祛忆遗忘等同于逆天改命。但这天,不是九重天、或者四圣池上那个天渊,而是天地大道、律令之天。神灵亦有无力之时。我很庆幸,我逆了天,但我亦然遗憾,它以我的生命为代价。”
剔透的泪花垂落于地,融向镜空,霎时激开千层浪,浩浩荡荡,肆意翻滚。
那是时烁的心海,在最后一刻掀起了千头万股、惊天吞地的波涛。
尽管经年后的落依所处之地,鸦雀无声。
“求灵见画,画中是人心、人求、人欲、人念。逆天似疯魔,道律不容。遗忘是解脱,也是逃避,逃避之后是软欲,欲望增生,代价无穷。你看到的我,只是一抹执念,留在此地,只为替桃玉灵选择一个向死而生过的圣洁魂魄。”
镜底海平浪稳,时烁音辞娓娓。“我看到了你眼里的画。灰白苍茫,辽远广阔,生灵各样,生机全无。方寸角落不惹眼,但有着极其精巧细致的点缀。我见过无数灵魂,或单薄、或冷淡、或热烈、或深刻,却没有哪一个如你坚韧,绝境留花,尽管僵死,依旧静然伫立于天地,任风吹雨打,傲骨不动。”
时烁长松一口气,“你,也有想忘的事吗?”
落依垂眸,眼眶通红,却没有掉下半滴眼泪。
“可惜我听不到了。”时烁释然叹息,“我也好想知道,你的人生是什么样。”
神女闭拢双眼,玉白碎光汇自八方,融于时烁眉心。
“四界早无时岁神。若传说还在,答应我,将它延续下去。遗忘之药仅此一瓶,保持缄默,不要断了世人之念、之求。希望不因得到而有用,只因存在而珍贵。”
时烁缓缓扬唇,“我要走了。谢谢你的出现。愿你往后的人生,自洽,且自如。”
水纹潺潺往回,玉白色的凉水抚向落依双手,光晕翻转,女孩重回地面,除梁同的时间只过片刻。
“竟是真的遗忘之药么?”邶雪惊诧上前,仙侍维持四周秩序,人群顿时炸开锅,议论纷纷。
雁惜瞥到落依的眼,“可是瞧见了什么?”
落依沉吸口气,含着泪笑,“见到了神女的灵识,她给了我药。没事的。”
雁惜没多想,下意识拥住她,咧嘴祝贺,“你可是我所知道的第一人呢。”
落依也轻轻回抱她,眼神忽瞥之际,对上了付星星满面的泪痕。
温澜扶着老人,她却没有往前走,只安静地朝落依温柔一笑,随后眺往天空,寻找那个看不见、摸不着的冥冥注定。
我替你等到了。她想。
仙侍稳住场面,高扬声线:“想试的道友都排好队!记忘之药凭天意,星月佳酿如人愿,桃欢圣节,颂祝祥福!”
“好!”
仙民兴致更大,雁惜等人退回树后。
“阿依可有想忘之事?”邶雪替落依撚了撚发丝,笑着看她,“今年没机会了,待到来年,若我有烦恼,定要来这儿好好求上一谕。”
落依温和地点头,没有多话。
“快去玩吧。”付星星慈爱地望着她们,“小司说,你们明日就要走,今夜好好放松一下。”
石桌面上的善结牌左右紧挨,雁惜分不清谁是谁否,擡眸问落依,“你看过你的牌吗?”
落依平静摇头,“你随意选。”
雁惜轻笑,随手拿了左边的。
“那好!”邶雪摇晃手指,牌面扇起悠凉的风,“先去验柬,验完之后......”
她指着东北处最高最亮的三角塔,“我请你们吃除梁同最地道的酒楼——”
沁醉酸甜的味道传来,邶雪嗅嗅鼻,“这味道.......莫非今年的梨瑶露又出新配方了?阿雁阿依阿澜我先走!琼鹊阁见!”
雁惜笑眯眯地挽住温澜和落依,瞧了她们的牌面,把温澜带往左边,“我俩顺道。”
落依对她们微笑,攥紧手中的玉白小瓶,朝往右方。
温澜欲走,雁惜却稍稍回拉她,“你们先到除梁同,有发生什么吗?”
温澜默了默,“她一切如常,虽说不是心里无事,但笑的时候,应是发自真心。”
雁惜没再讲话,跟上温澜的脚步。
*
落依行于人群,喧嚣作伴,心静如海。
六根长尾的涂涂鸟捎来花瓣,随风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