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话已经说到这里了,他终究没忍住发问,声音难掩起伏,“为什么选择车祸?”
应粟咬了咬唇,她脸色接近漠然地坦诚道:“那不是唯一的方式,却是最优的。”
“车祸最容易伪装成意外,我也最有可能全身而退。”
她说着,思绪不由又回到了那个夜晚。
“我当年其实并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只是研究显示人在极端愤怒、恐惧和焦虑的情况下驾车,车祸风险会增加近十倍。”
“这就值得我赌一把了。”
席则极力克制着情绪,低声道:“你算准了一切,深夜,悬崖,逃亡,警察的追击,还有——那段致命的音频。这些元素足够把你父亲逼上绝境了。”
“是啊,我明明算准了一切。”应粟侧过头,把脸深深埋在他怀里,泪水顷刻浸湿了他的胸膛,“唯独没算到,你爸妈……”
席则沉痛地闭了下眼,呼吸都在颤,“他们那天是为了赶回来给我过生日,才抄近走了那条荒路。”
“对不起,”应粟压抑着哭腔,不断重复着,“真的对不起……”
“应粟,对不起三个字太轻了。”他也最恨这三个字。
席则把她脸从自己怀里擡起来,眼眶红得像滴血,语气近乎逼问:“你为什么要在今晚跟我说这些?”
为什么一定要打碎这场美梦?!
“因为我知道,”应粟哀痛地看着他眼睛,“你想放过我,对吗?”
席则苦笑了两声,嗓音哑到极致,“我还能怎么办?”
“我他妈恨不起来你。”
在恨她之前,他就已经先爱上了她,爱了许多许多年。
应粟喉头哽咽:“席则,我不值得。”
你放过了我,谁来放过你?
你父母的命,谁来偿?
席则沉沉地、静静地望着她,眼里的痛苦如有实质,“不值得又如何。”
他轻轻摸上她的脸颊,“我从八岁那年在警局遇到你的第一眼,就知道在劫难逃。”
“可我还是敢爱你。”他指腹划过她眉眼,苦涩地笑了声,“爱到痛不欲生,我也不后悔。”
应粟几乎被他掌心的温度焚化,整颗心脏也被震得四分五裂。
她何德何能?
“应粟,”他目不转睛地望着她眼睛,忽然问,“你还会再爱上别人吗?”
应粟哭着摇头。
这种痛彻心扉的爱情,这辈子,拥有……两次就够了。
“那你会一直记得我吗?”
“……会。”
“这就是我想要的。”席则揽过她的腰,用力抱住了她,像是要把她揉进身体,“姐姐,我不恨你了,但也没法原谅你。我唯一能想到的报复手段,就是让你爱上我后永远失去我。”
他脸埋在她肩窝,嗓音浓烈嘶哑,直让人心碎,“明天过后,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应粟紧紧攥住他的衣襟,身体颤抖不已,好半晌,才艰难地吐出一个单音节,“好。”
那一夜,他们拥抱了很久,久到天荒地老。
快到清晨的时候,挪威下了雪,万籁俱寂。
曦光初照,远方的雪原闪烁着银光,仿佛精灵在森林间跳跃,比梦境还要美。
他们安静地坐在窗前,周围静谧得只能听到簌簌的飘雪声和火焰的荜拨声。
还有,席则渐渐平稳的呼吸声。
应粟在他睡熟后,从他怀里退了出来,用手托着他的脑袋轻轻放在地毯上。
她拿过他的手机,关掉了闹钟,然后撑着桌子,艰难地站起身,缓过一阵麻劲后,起身去了床上,捞过枕头和被子,轻声轻脚走回来,小心翼翼地给席则盖上。
昨晚喝酒时,应粟趁他不注意给他在杯子里放了片安眠药。
那是她常吃的药,十个小时内他应该都不会醒过来。
即使这样,应粟也放轻了自己的呼吸。
她蹲在地上,目光留恋地看了他许久,然后俯下身,在他额上轻轻落下一吻。
“宝贝,好好睡一觉吧,希望醒来后,你不要怪我。”
“这是我最后能为你做的一件事了。”
-
应粟拿走了席则的护照,给他留下了自己身上所有信用卡和现金。
她围上围巾,拖着一个单薄的行李箱,独自走进了外面的冰天雪地。
踏出木屋前,她没敢再回头。
多看一眼,都是不舍。
她知道,经此一别,再无相见之日。
但她会永远记得,在某年的跨年夜里。
她曾在北纬69°的世界尽头,做过一场不愿醒来的美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