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Be“我什么时候拒绝过你。”……
应粟在医院醒来后,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说话。
只是坐在床头,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
周璨知道她又陷入过去的记忆里了,她不敢打扰,也不敢问昨晚具体经过,只能在一旁默默地陪伴着。值班医生进来了几次,查看她的情况,确认身体各项体征都已恢复正常,可以随时出院。
应粟的病症从来不在身体,而在心理。
周璨上周给她约的心理医生已经确定了档期,就在明天。
她现在有点担心,应粟还愿不愿意接受心理治疗。
周璨叹了口气,下午办理好出院手续,扶着她往外走的时候,还是提了一嘴。
应粟倒是没有反对,她无所谓地点头,“就明天吧。”
正好,明天是她父母的忌日。
也是她每一年的噩梦。
周璨当晚没有回酒吧,在公寓里一直陪着应粟,两人躺在一张床上,漫无天地地聊天。
周璨极力地给她讲一些开心的事情,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覆盖昨晚的记忆。
也许是太累了,应粟听着听着,很快就睡着了。
周璨在她熟睡后,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起身去了客房。
她和应粟关系再亲近,也始终保持着朋友间的分寸感,永远不去模糊那道界限。
第二天,应粟一个人去的心理咨询室。
走前,只交代了周璨一件事:“查清席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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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约定时间,应粟晚了一刻钟才到达地点。
心理咨询师叫安臻,她将应粟带到了会客室,倒给她一杯咖啡,笑道:“你是故意迟到的吧?”
应粟坐在沙发上,接过她递来的咖啡,“谢谢。你怎么看出来的?”
“看你进来时的神情和步态。”安臻坐在她对面,脸上始终保持着温柔的笑容,“你似乎有点抵触做心理咨询。”
应粟不置可否,“安医生慧眼,既然这样,我就省事了,你随便问点什么消磨掉时间就好。”
“应小姐,您是付了诊费的。”安臻笑说,“秉持着我的职业操守,我也不该敷衍您。”
“喝完这杯咖啡,我们进里屋,详细聊聊。”安臻站起身,说,“我先进去准备一下。”
应粟无奈地用手撑了下头。
几分钟后,安臻带着她去了里间咨询室,房间装潢温馨,墙面是治愈系天蓝色,午后柔和的光线透过淡雅的窗帘,静静洒在屋内,像是铺了一室金光,氛围很是温暖舒适,的确容易让来访者放松神经,敞开心扉,倾诉自己不为人知的内心世界。
可惜,对应粟无用。
今日是个特殊的时间点,也是她每年最难熬、最生不如死的一天。
她会彻底地封闭自我,任那座囚笼将自己完全吞噬,不再呼救,不再徒劳挣扎。
令她恐惧的黑暗会成为她唯一的保护色,将自己与整个世界切割。
安臻一眼就看透了她不予配合的态度,所以她像个老朋友一样以最稀松平淡的话题来切入,“过来前吃东西了吗?”
应粟双腿交叠地坐在沙发上,懒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
安臻对上她警惕的眼神,笑说:“别紧张,我们今天就当闲聊可以吗?在你愿意之前,我不会试图进入你的内心。”
应粟继续垂下眼睫,随意说:“没有。”
安臻从茶几上拿起几颗巧克力递给她。
应粟捡起一颗蓝色包装纸的,撕开糖衣,喂进嘴中。
之后安臻又和她聊了许多,从音乐绘画、运动健身聊到美容美甲、风景美食。
她是一个很好的话题引导者和倾听者,谈吐风趣不失幽默,而且博闻强识,任何领域都有所涉猎,聊起的内容简单却不空泛,在谈笑风生中渗透自己的思考性和对世界的积极感知。
应粟能从对话中感受出来,她是个精神世界很丰盈的人。
而她,在试图感染她。
和以往的心理师不一样,她很聪明。
一个半小时的会诊结束后。
安臻和她约好下次时间,亲自将她送出工作室。
“今天和应小姐聊得很开心,期待我们下次见面。”
应粟报以微笑:“回见。”
安臻冲她挥手,丝毫没有注意到,应粟在转身的一霎,脸上所有伪装的笑容消失,化为抹不开的阴郁。
离开咨询室后,应粟双手紧握着方向盘,全身都在冒冷汗,她不由自主地将车又开到了西郊墓园。
但她和过往一样,只是隔着车窗望了一眼远处萧索荒凉的山峦。
这座山葬着无数魂灵,她父母在其间微不足道,但应粟知道,他们的坟墓一定怨气最盛。
——生前怨偶,死后相依。
这是应粟身为子女,给他们最后的‘体面’。
她降下车窗,从扶手箱里摸出一盒烟,敲出一支咬嘴里,点燃后吸了口,吐出的青白烟雾模糊了远山轮廓,也模糊了她冷艳而麻木的脸。
应粟始终遥望着一个方向,许久后,指尖探出窗外,灰白色的烟末折断半截,簌簌落在地上。
宛若焚香余烬,也宛若死人的骨灰。
如此,便算作祭奠吧。
应粟收回视线,缓慢勾起唇角,轻轻笑了声。
爸妈,这是你们在地狱相聚的第十一年,忌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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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上,乌云压顶,一声惊雷炸响天际,暴雨轰然而至。
红色法拉利在阴沉的雨幕中疾驰,像一缕漫无归宿的幽魂。
应粟不知该开往何处,她只是一直朝前开,雨刷器哗哗作响,掩盖住了几声手机震动。
直到周围的景象变得熟悉无比时,她才猝然一个急刹,将车停了下来,视线空茫地扫过护栏外被暴雨击打的蔚蓝江面,几秒后,她双手抱住头无力地趴在方向盘上——为什么在没有目的地的时候,她还是将车开到了曼珠桥。
难道一个人的习惯和肌肉记忆,就这么不可摧毁吗!
中控台上的手机再次震动,应粟从胳膊的间隙看了一眼——是周璨。
她捞起手机,接通:“怎么了?”
“姐,你还好吗?”
应粟以为她是问心理咨询的事,“聊得还可以。”
“不是这个。是我刚想起来,今天是11月7号。”周璨似乎犹豫了很久,才略有些艰难地开口,“傅先生出国之前,曾特意交代过我,让我这一天一定陪在你身边,不能留你一个人待着。”
“我虽然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也知道你不愿听我提起他,但我实在有点担心,姐,你现在——”
周璨后面再说什么,应粟完全听不到了。
她心跳滞空,深呼吸了几下,用力维持住平静的声音,“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我没事,过会儿就回家。”
说完,立刻挂断电话。
心跳和呼吸一同失序,握着手机的手指也忍不住地颤抖。
那些被她刻意遗忘的记忆,因为傅斯礼,再次不受控制地席卷过她脑海。
“小叔叔,我没有家了……”
十七岁的她目睹父母在自己眼前变成一滩血肉。
一个噩梦的结束却是另一个噩梦的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