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可以忘记他们?你怎么可以抛弃他们呢?
就像是有另一个声音,在不断地谴责他。
明明是一同定下过约定的伙伴,但你这个胆小鬼、你这个懦夫,却抛弃了所有人,忘记了所有人。
沢田纲吉不知道自己究竟忘记了什么,可就算是丢失了记忆,负罪感却依旧环绕着他。
或许原本是认为只要忘记一切就会解脱,可心底的声音依旧存在,是跗骨之疽,时时刻刻存在。
“乌丸莲耶”会是那个知道一切的人吗?
在目的的驱使下,他的步伐都加快不少。
走过长长的甬道,终于来到了山脉中心。
甬道向着地脉延伸,从某个节点开始,每走一步身周的温度都更炽热一分,让沢田纲吉此前的猜测扭转,这并非是一座沉眠的火山。
而乌丸莲耶真的如艾顿里所说的那样,会在道路尽头吗?
迟疑只是片刻,回过神来,沢田纲吉的步伐又变得坚定。
他甚至已经感觉到了隐约熟悉的气息,就在前方不远,等待着他的到来。
炽热的热焰袭来,终于,他走出了甬道。
面前是不规则的圆湖,“湖水”是岩浆,翻滚着热浪,中心是一个湖中岛,一条窄窄的通道通往岩浆湖的中心、
银发青年背对着他,单手触摸在湖中岛中心竖起的石柱,红色的火焰从他的指间溢出,源源不断输入石柱中。
沢田纲吉停顿了下。
他的大脑有些混乱,又格外清楚,在看清对方的身形前,念出了自己一路走来揣测出的名字。
“隼人。”他轻声说道。
银发的青年浑身一震。
他的手臂开始颤抖,想回头又不敢回头。
……
他终于出现了幻觉。
狱寺隼人想。
他不敢睁开眼,不敢回头,像是这样的情景早已经出现了无数遍,他也从最初的满腔欣喜变得狂躁内疚,最终归于平静。
他不敢回头,不能回头,甚至不用回头,都能知道即将看见的是什么。
是他的十代目。
是他深受重伤的十代目,是他躺在白百合中的十代目,是他已经变成白骨、再也不会醒来的十代目。
曾经狱寺隼人还很年轻,梦见好多次十代目在叫他。
可当他听见声音,不顾一切地奔过去的时候,迷雾中看不清的十代目身影就会变得模糊。
等他开始寻找,消失的十代目就隐没在迷雾里。
等他伸出手,摸到的却不是空气。
——而是十代目的骨骼。
腐烂从心脏的部位开始,却没有那颗鲜活的跳动的心脏,肉像是水一样被溶解,几乎眨眼间就将十代目的皮肉溶解。
意大利的黑/手/党有一种手段叫做“硫酸浴”,将人投入硫酸中,无论是活体还是尸体,都会在眨眼之间变成一堆泡沫。
狱寺隼人从小在黑/手/党当中摸爬滚打,也不是没见过这种恶心的东西,可他万万没想到,这一幕会出现在他的十代目身上。
他睁大眼,将溶解的一切细节记入脑海,就算心知这是自己的梦境,却也自我惩罚一般将此铭刻入骨,就算再过十年二十年,他从年轻气盛变得白发苍苍,也不会忘怀。*
但或许现在是人老了,他就要死了,狱寺隼人久违地感到了害怕。
不要回头!不要回头!不要回头!
十代目已经好好地活在这个世界,他已经救回了他的太阳他的生命他的一切,狱寺隼人闭着眼,用在楼下仰望的一瞥,替换记忆中可怖的情形。
可心中还有另一种声音,说狱寺隼人你凭什么忘记呢?
如果不是为了保护你、为了保护所有人,十代目也不会死去,你又有什么资格忘记?
他的内心天人交战,崩溃于身后传来的温柔嗓音。
沢田纲吉站在桥的这端,声音很轻地开口。
“为什么不看看我呢,隼人?”
他看见狱寺隼人颤抖的手臂。
沢田纲吉皱着眉,向狱寺隼人走近。
越走近、越能看清对方抖动的弧度,那弧度简直不像是个恢复了生命力的年轻人,更像是年迈的帕金森患者,可怜地、不由自主地抖动。
可就算是这样,狱寺隼人也没回过头,也没看看他。
沢田纲吉都快要怀疑自己的推测了。
他擡起手,试图将手搭在狱寺隼人肩上。
“别碰我!”
出乎意料的,狱寺隼人的反应格外大。
挥开他的瞬间,银发青年扭过头,慌张的神情在看清沢田纲吉的瞬间凝固,这一瞬间,狱寺隼人的大脑一片空白。
从指尖溢出的火焰不受控制地变细,脚底的岩浆便随之翻腾,引发小范围的震动,将狱寺隼人的神魂拉了回来。
他张了张口,嘴唇嗫嚅几下,突然变得慌张又胆怯,想要匆匆扭过头,可眼睛就像是黏在沢田纲吉身上一样,贪婪地不敢挪开。
终于,用尽了全力,从唇间溢出了那个重复了无数次的、又不敢言说的称呼。
“……十代目。”
狱寺隼人转过头,另一半脸展露在沢田纲吉面前,黑色的骨刺从他的眼部生发,张牙舞爪地盘踞在脸上,极为可怖。
沢田纲吉叹了口气。
他伸出手,狱寺隼人下意识往后退,却受制于手臂和石柱的接触不能解除,只堪堪和沢田纲吉的手错开。
拒绝了沢田纲吉的触碰,他像是做错了事情的孩童一般低下头,不敢说话。
沢田纲吉动作顿了顿,紧接着,不容拒绝地抚摸上他面上的骨刺。
“这就是你不愿意见我的原因吗?”他的温柔一如往昔,像是太阳照射着阴暗生物,让狱寺隼人连喘息也无法。
沢田纲吉的目光随着同样生长着骨刺——远远地看,这些小东西就像是纹身一样攀附着狱寺隼人,只有走近了观察,才发现这是一群突起,甚至还在不断突破肉壁,缓慢生长——的手臂看向石柱,因为吸收着狱寺隼人的火焰,柱身也泛着红色,察觉到他的靠近,红色的火焰欣喜地裹住他的手指。
并没有想象中的灼烧感,相反,火焰欢欣雀跃,毫无掩饰地反应着主人的心情。
人类会说谎会伪装,但火焰不会。
沢田纲吉的猜测得到验证,面前的人既是乌丸莲耶也是自己的友人,在“茧”中的法尔科是他,记忆碎片中欢欣鼓舞地叫着十代目的人同样是他。
他是隼人,狱寺……隼人。
他遗忘了所有,不知道自己的友人在黑暗中踽踽独行了多少岁月,他抚摸上对方生出黑色骨刺的脸庞,澄澈的大空火焰从他的手指间溢出。
在狱寺隼人失神之际,沢田纲吉不容拒绝地握住了他贴在石柱上的手,指节强硬地插/入狱寺隼人的手指之间,上下交叠。橙色的大空火焰与红色的岚之火焰交缠着裹叠石柱,大空火焰在上,岚之火焰不断追逐,仿若天成。
“对不起,隼人。”沢田纲吉侧过头,澄澈的棕瞳中只剩叹息,“一直以来让你一个人……真的很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