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了,辛朽看见桌上放着的餐盘,里面有条眼珠朝外翻、尾巴时不时扑腾两下的鱼,鱼身上撇着葱花和香菜。
她转头看,九狓倚着门口若有所思。
“这是哪里?”
听到声音,九狓转身,扬起下巴语气高傲:“舍得醒来了?这儿我家。”
辛朽攥紧手指,冷冷地说:“是她做的,她想干什么?”
“哼,也就你有一点点用处,大人才留着你,”九狓翻了个白眼,拿起一把小米椒塞进鱼嘴巴里,“所以乖乖听话,老实做人。”
辛朽紧抿嘴唇:“她究竟是谁?”
九狓不屑跟她说话,给鱼提完味后,想着山千回来能刚好吃到嘴里,就是得反映反映,装修的什么破灶台啊,没两下就炸。
山千看完宁来期提交上来的方案,土地整体来说质量都很不错,适合种植农作物。宁来期很抗拒掺和到这些事情中,囫囵推荐给她一些种子公司,就急着走。
“你的那个新品种大米挺不错。”山千放下方案书。
宁来期眼神晦暗:“董事长,您应该要知道一件事,这是科技时代,也是舆论时代,事情不是找人来做、研究出东西然后推销出去那么简单……”
“你在t教我做事?”山千身体向后靠着椅背,左手把玩着钢笔,语气强硬地打断她的话。
宁来期沉默着,身形显得愈发瘦小佝偻。
山千目光灼灼打量着她,讥讽的声音中带着威胁:“宁老板,你可能不太了解我,我喜欢聪明人,能让我省很多功夫,不必把所有事情面面俱到。但你应该太久没跟人合作,脑子迟钝,所以我有必要讲清楚,你唯一要做的就是听话,听我的话。”
她倏地站起身,来到宁来期的面前,倚坐在办公桌:“怎么,你很喜欢这副丧家犬的样子?是演给敌人看,好可怜可怜你,还是演给死去女儿,希望她托梦告诉你什么都不用做,像废物像失败者去死。”
“闭嘴!”提及女儿,宁来期的双眼陡然变得通红,怒目圆睁,“你闭嘴!你根本就不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事!”
山千嗤了声:“不管什么事,因为至亲死亡就一蹶不振,你的对手该有多高兴。”
“够了!你别再胡说八道!”宁来期气愤不已,“你不知道她是因为我死的!她患有先天性疾病,靠药物也能缓解,可是加在大米中的添加剂正好和她吃的药排斥,她前一秒还在说天气好要出去逛逛,下一秒就不省人事,在医院……在医院抢救了三天,还是病发死亡,如果当初我没有建立公司就好了。”
她陷入回忆中,整个人生理性颤抖,眼神错乱:“要是没建立公司就好了,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那种添加剂,为什么……”
“如果你没建立公司,你的女儿可能只会活到两三岁,然后因为负担不起高昂的药费死亡。”山千语气平静,没有为这个故事流露出一点情绪。
宁来期猛地回神,瞪着她:“你到底想做什么?”
山千疑惑地挑眉:“做什么?我是个商人,收购你的公司当然是要将利益最大化。”
“利益?别做梦了!”宁来期冷笑一声,“私底下人们叫我毒粮母,只要是我经手的,就没有人会买!我告诉过你的,我什么都没有。”
山千对她近乎癫狂的态度不为所动:“怎么运作是我的事,你只要听话。”
宁来期粗鲁地喘着气,死死地盯着山千,这个人,怎么会这么冷漠?
不,还有自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傲!就算现在民众对她推崇,但只要某件事,她一样会被推入地狱。
“用你研究的新品种在南部地区试验田进行实验,我会让专人和你对接,回去吧。”山千径直出门,太晚了,她要下班吃饭。
宁来期一直注视着山千,直到她的背影消失,才后知后觉地看向桌上的资料,只觉得呼吸不畅,人民企业家?照样会被人民唾弃坠入地狱,永远翻不了身!何况,她只是个利益至上的商人。
山千本想在外面吃,想到让九狓在交界处捉来的鱼,决定自己试试做饭。
刚进小区下了车,一名看起来在树下等了很久的男生慌忙站直身子,磕磕巴巴地说:“董事长,您、您好!”
山千斜视他,能进小区的,只有其中的住户。
见山千投来视线,男生立马继续说:“我有事求您,您能不能给我一点时间?啊!您用餐了没有?家里厨师都做好了饭。”
“不能。”
山千径直走向住宅,开门,一股浓烈的焦糊味直扑面门,隐约间,她看见她的那条鱼嘴里塞满辣椒,正死不瞑目地扑腾着。
“…………”
关门,转身。
她看着男生:“走吧,做的什么饭菜?”
本来被拒绝,男生愣在原地,既羞愧又窘迫,不知道该做什么,一听山千的话,眨眨眼睛,确定自己没听错,顿时喜出望外:“做了很多呢!您请来!”
男生名叫苏时,今年十七岁,长得白白净净,斯文腼腆,大概是头次历经世故,举止笨拙迟钝,进门之后让佣人端来饭菜,又想起来山千,忙忙把站在玄关的山千引向会客厅。
“您请尝尝,有忌口的我这就让人撤下去。”他拧着手指,忐忑不安地站在山千身侧,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山千不语,不紧不慢吃着,差不多有七分饱的时候才开口说:“什么事说吧。”
闻言,苏时一颗心差点跳到嗓子眼,悄悄吞声口水,这才道:“我之前去公司约见您,却没有成功,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希望您不要见怪。”
他时刻观察山千的表情,继续说:“公司遇到危机,我希望能得到您的投资。”
山千觉得似曾相识,问:“公司老板是你姐姐?出什么事了?”
“我没有姐姐,”苏时弱弱地解释,不知道山千为什么会突然问这个,只道,“公司一直以来都是我妈妈在打理。”
公司是苏时妈妈一手撑起来的,后来,苏时妈妈因为犯心脏病去世,本来她在临终前,把公司股权都交给苏时,但那会儿苏时年纪小什么都不懂,被几个元老股东哄骗着手里什么都不剩。
再之后,公司发展渐渐没落,业绩大幅度缩水,一度濒临破产。股东们也没挽回的打算,又见苏时成年,把几乎剩空壳子的公司还给他便走了。
“我不想看着妈妈的心血就这样付诸一炬,于是到处拉投资,但没有一个人答应。”苏时咬了咬唇,想到没日没夜到处跑拉投资,努力学习各种酒桌文化,结果一块钱的投资都没拉到,还差点失身。
这个社会终归不适合一个懦弱的男孩子生存。
山千喝了口水,瞥了眼桌上有关公司的资料,问道:“你有什么优势值得我投资?”
苏时怔了怔,哑口无言。
山千立刻就不耐烦了,她真的很不喜欢说太多,不过看看满桌的食物,还是耐着性子说:“你的公司是做芯片研究的,这种芯片广泛应用电子产品中,手机电脑等,那么,公司还有没有独特的技术?顶尖工程师?或者你自己是否具备相应的技术与能力?”
苏时木讷地摇摇头:“我……我学服装设计的。”
山千:?
“你应该去打工。”
她就要走,苏时连忙拦住她:“求求您能不能再考虑一下?公司之前非常有名,也有很好的口碑。”
“简单来说,投资的意思是,”山千盯着他的眼睛,“你万事俱备,只差钱,或者最起码你能让投资人看到值得冒着风险投资的优点。”
她不得不用更通俗的语言解释:“就算我给你钱,你能用它做什么?不过如果你有着在服装设计行业优秀的经历,把公司转型的话,我可以考虑考虑。”
苏时眼神闪烁:“我还在上学,获得过学院设计的一等奖算吗?”
“你说呢?”
“可是……可是我真的没什么办法了,我真的很想让公司继续运转,但是员工差不多走光了,如果实在拉不到投资,我就要卖了这里的住宅,我……”
苏时说着,眼睛一亮,“董事长,我认识一位很有名的前辈,是芯片领域的专家,我可以花钱把她请来公司。”
“然后呢?”山千问,“你打算让专家做什么?有可供专家施展的条件与材料吗?做什么类型的芯片?是多领域还是专一领域?是民用还是与政府合作?民用的话怎么流进市场与现有品牌抢占份额,政府那边你有足够成熟的技术和关系吗?”
她一连串问题问得苏时一愣一愣的。
山千语气平静:“投资人只负责投资相关,因为通常被投资者都有着过硬的业务能力;专家当然是专家,但你要给专家明确的目标与计划,给予安全且信任的环境。”
她转身就走:“你再好好想想,搞清楚了来找我。”
毕竟,她可不是来外州扶贫的。
苏时不禁瘫坐在地,好难,完全看不见出路,真的要放弃吗?这可是妈妈的心血,不想看着它一点点毁坏。
山千回家时,味儿倒是散得差不多了,看看盘子里死不瞑目的鱼,她眼神复杂,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造孽啊。
“大人,您回来了,”九狓得意地把那条鱼推过来,“我照教程学的,是时下最流行的生腌鱼,能够把味道完全浸入鱼肉里,特别好吃。”
山千看看她:“你……我……算了,自己收拾干净,辛朽呢?叫她出来。”
“哦,她在房间里呢,”九狓扬起脖子,“参谋长,大人回来了!”
“参谋长?”山千问。
“她这人长得阴险,做事更卑鄙,以前监狱的人都这么叫她,我去了好几年才知道她原名。”
九狓解释着,辛朽从房间里出来,坐在山千对面t的沙发,把平板放桌上,语气冷漠:“要杀要剐随便你,我辛朽不是个输不起的。”
“对废洲监狱了解多少?”山千道。
辛朽思绪活络,一瞬间想到很多,表面不动声色:“非要说的话,九成吧,我基本是在那儿长大的。”
废洲监狱建在方角之海上,关押的全是罪行累累的重刑犯,辛朽猜山千下一步会问关押的都有哪些人物,或者哪些人跑出来了。
她也是接触电子产品才知道,消息被压得很死,普通大众基本没人知道,想想也是,这么多罪犯跑出来,官方消息要通报,恐怕所有人都得生活在恐慌中。
但出乎预料的,山千什么都没说,沉默着把玩手中的扳指。
借着这机会,辛朽终于认认真真观察眼前的少年,眉眼坚毅,神情漠然,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疏冷气质,看着便知是寡淡薄凉之人。
所以,那些书都是在胡扯吧!
辛朽脑海里闪过密密麻麻的文字,她问九狓山千到底是什么人,九狓给她平板让她自己查,她点着点着进了个奇怪的地方,现在满脑子都是《霸道老板爱上我》。
山千思虑着,眼神微凝,注视辛朽:“你暂时跟着我,换个样子。”
是命令不是商量,辛朽还想问换什么样子,感觉不对劲,拿起镜子看,心中震惊,五官还是那个五官,却整体被微妙地调整,和原来判若两人。
“听到没有,”九狓凑坐在山千身边,“大人留着你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看在我的面子,以后注意你的言辞和行为,尊尊敬敬地称我管家,老实点。”
九狓说这话感觉神清气爽极了,以前在监狱被欺负、天天被打得鼻青脸肿伤痕累累,只能蜷在角落里茍活,哪儿想到会有这么威风的一天,简直不要太爽!
辛朽心中冷笑,正要反驳她,比起一只没用的臭老鼠,山千应该知道她的价值更大!然而当她正要开口时,触及山千冷漠的眼神,瞬间想到在海岸时仅仅因为九狓一句告状,自己就被碾压得粉身碎骨。
这人,护短得很!
而辛朽同时想到一句话,死人没有任何价值。
她觉得憋屈极了,艰难地吐出话:“知道了,管家。”
顿时九狓更加得意,坚定了一个事实:有大人在就不受委屈!现在她可巴不得遇到废洲监狱的人,让山千好好教训她们,出一口恶气!
山千回了卧室,翻看技能之书,又看看还昏睡的缪,手指戳戳它柔软的身体,有时候她真会怀疑它是不是死掉了,但它偶尔又会发出呓语,证明它睡得很香。
她兀自修行至黎明时分才停止,想着比起转换能量修行,吞噬才是更适合裂缝本源的修行方式,这次可得注意点,吃多了消化不好。
白天的时候,山千基本在公司,自打她让相关负责人和宁来期交接处理工作后,宁来期就没来找过她。
尽管收购盛世公司人尽皆知,但宁来期还为她工作的事从来没公开宣告过,饶是如此,几天后消息不翼而飞,传得越来越广。
人们称毒粮母只会带来毒粮食,会祸害百姓,起初人们只是劝山千放弃宁来期,后来风向变成蛇鼠一窝,山千不怀好意,用战区土地种植是打算后面打道德牌。
同时又有很多或真或假关于山千的消息满天飞,甚至都有跟反叛军合作的论调,一时间,山千陷入舆论中心。
宁来期看到消息的时候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看吧,总是这样,一直都是这样,人们乐衷于造神,又喜欢毁神,只要一只小小的支点,就能把神推进沼泽里爬不出来!
这种事情,她已经看得不耐看了,估计再过几天,又会有个新的“神”被捧起来吧。
看见负责人走来,宁来期直言不讳:“已经结束了。”
负责人看看自己,又看看周围,好奇道:“您在跟我说话吗?什么结束了?”
“这个从开始就错误的种植项目。”她冷冷地说。
负责人沉默了下,语气真诚:“宁老板,您有任何困难随时可以告诉我,我会积极地解决,我们的项目才刚刚开始,这是您需要的资料。”
宁来期没接那份文件:“你不知道吗,民众已经对你们的董事长失望,就是这个项目的原因,马上你们的董事长也会下台,然后全部荒废。”
负责人微微一笑,语气温和:“民众失不失望是民众的事,出现问题董事长自有决策,我们做好自己的份内之事就可以了,您说不是吗?”
宁来期不禁愣住,怎么会是这种反应?不是该恐慌然后捞走最后一笔钱再跑吗?哪怕是信任山千,也不该情绪没有丝毫变化啊。
她转头望去,基地内的员工如同往常做着自己的工作,认真不茍,仿佛这场汹涌的舆论漩涡与她们无关,明明她们都处在危险的中心地方,就算只是普通的工人,公司倒下,她们也会被波及。
到底,是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