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挽灵看着面前的两个人:江斯澄坐得笔直,眼睛随意看着餐厅的角落,喻香秀则是半垂着眼睛,谁也不看。
“许好愿望了,我开始切蛋糕吧!”
生日过完,夜也深了,今天没有时间学习。
喻挽灵洗完澡就去给江斯澄念课文,念了两篇散文都没让他听睡。
“你怎么看起来一点都不困?”
江斯澄把半张脸埋进被子里,只露出双眼睛看她,不答反问:“一顿饺子和一个蛋糕就让你这么高兴?你今天笑得像中了五个亿一样。”
他的声音被被子捂着,听起来闷闷的,同时也带了五分调侃。
他的比喻让她有点不好意思,可是她觉得这也没什么问题呀。
“过生日不就是这样过吗?吃顿爱吃的,然后再吃吃蛋糕,收收礼物什么的,还能怎么样呢?有人惦记着我的生日已经不错了,我当然高兴。”
她听见他在被子里嗤笑了一声。
“这有什么笑的?”她认错嘟囔,“我觉得你才奇怪,你什么都不爱吃,为什么就喜欢吃饺子呢?”
她们刚来江家的时候,秋岚就特意强调过他喜欢吃饺子。每个人都会有爱吃的、会有口味偏好,这很正常,但是这在江斯澄身上就不正常。
因为他对“美食”没什么兴趣,吃什么都好像一个味道,没什么口味偏好,可是偏偏会更喜欢吃饺子。
听到她的问题,他沉默了。
喻挽灵见他不想回答,也不追问,干脆继续读课文。
江斯澄盯着角落发起了呆,他也在心里问自己:为什么?
他情不自禁回忆起了从前。
他还是幼儿的时候,总不愿意开口说话。
秋岚为此伤透了脑筋,威逼利诱都不行,他就是不愿开口,拒绝和人沟通。
于是,他被送去了口才班。
因为他的身份原因,口才老师教他教得非常有耐心,总是温柔地鼓励他开口,但是他对老师的教授内容毫无兴趣。比起学口才,他对别人的交流内容更感兴趣。
在观察别人的过程中,他发现老师并不是对每个小朋友都有耐心,要是别人也像他一样不开口,老师在被耗光耐心以后就会忍不住发脾气。
偶尔也能偷听到老师之间的吐槽和抱怨,当然,被提及最多的就是他。
“像个傻子一样,也不知道他是听得懂还是听不懂。”
“反正就是不肯张嘴,收到这种学生都倒了霉,我都不知道怎么跟他妈妈说。”
学完一期课程会进行汇报展示,展示结束会评名次。当然,只要参与了就有奖,就是分一二三等奖。
轮到他表演的时候,他握着麦克风不说话,秋岚坐在台下,面色温和,笑容可亲,好像并不生气。
然而,一到家她就变了脸。
“你为什么就是不说话!”
他那时候还小,看到妈妈发脾气会怕,根本不敢看她,只能低着头盯脚尖。
这时候,秋岚就会要求他擡头,必须用眼睛看着她。
妈妈讨厌懦弱,讨厌退缩,绝不允许他有低头回避的懦弱表现,哪怕是挨她的骂,也必须要用眼睛正视她。
实在拿他没辙,秋岚第一次把他推进了地下室。
投影播放的恶心镜头让他感到震撼,他害怕,恐慌,想不顾一切逃跑,但是秋岚抓着他细嫩的胳膊不让他跑。
他别开脑袋不想看,却被她扳正脑袋逼迫着看。
“不许怕!看了这些,以后你就什么都不怕了。”
视频太刺激太恶心,看完以后好像强化了他的感官,他闻到很多味道都反胃,尤其是食物。
他本来就挑食,在那之后变得有些厌食。
秋岚可从不在意他为什么厌食,她只会“对症下药”。
没胃口?那就找医生开健胃消食的中药喝,每天喝,喝得吐了也还得喝;
不想吃饭?那一定是不够饿,进食可是生物本能,怎么可能会不愿意吃呢?多饿几天就会老实吃饭了;
失眠难入睡?那一定是活动量不够大,太闲了才会精力充沛。那就赶去参加体育活动,累得他站都站不住,挨到床就能睡着……
秋岚信奉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所以绝不允许他成为弱者。她要求他必须事事争第一,什么都要成为最优秀,成为绝对的强者,如果他争不到第一,就会有惩罚。
别的小孩最怕的是鬼,是黑暗,他一点也不怕这些,他恐惧的是家里的暖色灯光和正襟危坐的妈妈。
如果他回到家,发现家里灯火通明,妈妈衣着整齐地坐在沙发上等他,那就说明——她不满意他的表现,要“教训”他了。
但是出现过一次例外。
有一次,他知道了自己的竞赛结果不尽人意,得的是二等奖,他忐忑不安地回家,意外地嗅到家里飘着饺子味。家里的阿姨带他去餐厅,他意外发现秋岚居然在自己动手包饺子,看见他还笑容和煦地招呼他来吃饺子。
当时,爸爸也在场,他突然回来了。
他瞬间明白了,妈妈想在爸爸面前表现出贤妻良母的样子,所以在亲手包饺子,也没追究他的竞赛成绩,更没有惩罚他。
那天的饺子格外香,他一直记得那个味道。
过去的画面和今天的画面渐渐重合,同样的场景,同样的灯光,人却不一样。
他睁开眼睛,视线有些模糊。
原来,他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睡着了,现在又醒了,但不知道是几点。
房间里有朦胧的光,随着意识的清醒,视线也渐渐清晰。他往灯源处看,发现沙发灯还亮着。
喻挽灵侧躺在沙发里,手上还拿着书,江斯澄猜她是读着读着把自己给读睡着了。
暖色的灯光落在她身上,显得光源像从她的身体由内向外散发而出,柔和又温暖。
江斯澄走上前,用手指轻轻勾出她鼻梁上的眼镜,放在一边,然后关掉了灯。
他回到床上,整个房间又陷入了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