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有条不紊在暗中进行,崇文帝还是照常上朝,只是朝中偶尔会有些别的声音。
楚停云照常接收谢姰传来的文书,交代着办事的人仔细些,莫要漏了马脚。
楚聿再没回过将军府,整日在军营饮酒,文书攒的足有一人高,将整张桌子都覆盖,可他看都不看,和结网的蜘蛛一样,整日呆在里间角落,埋在酒堆里,一坛子一坛子往肚里喝。
初一与副将商议后,将酒换成了白水,可他似乎喝水都会醉,醒来便喝,喝了便流着泪睡去,初一向副将和那当成衣铺老板的军医打听情况。
大半个军营的人都来听热闹,军医翘着一只脚,磕着瓜子:“害,你说怎么回事,就那么回事呗,哎呀,就是这样。”
老军医一本书打在她头上:“会不会说话?”
军医摸着脑袋:“师傅,我实在是没听着,那楼层厚,就听见楼上吵架了,将军怒气冲冲走下来,然后乡君和那个什么镇国将军的人下来,就没见着什么了。”
“不对,那镇国将军还受伤了不是?”
“一看就是将军打得。”
几个充当伙计的人在旁补充。
“我就说将军小心眼,乡君只是和人说说话,他好嘛,吃醋影响我们办事。”军医咂舌:“要不是乡君机智,我看那什么镇国将军铁定会发现我们都是装得。”
“还是乡君有先见之明。”副将摇头:“将军这种急性子,就不该出现在那里。”
“就是。”
“将军何故会因为乡君与那人说话,就这样发脾气,一回军营就如此消沉?”老军医疑惑,小军医拍着胸道:“师傅,你这就不懂了吧?”
“男人都是小心眼,把女人啊都当成自己的东西,那东西但凡被人看上两眼,他就觉得那人要来和自己抢,我看将军打心眼里,就没把乡君当成一个女人来看。”
“他整天喝酒,不就是因为乡君带着咱们做自己的事情,而他只能在一边看着,觉得乡君移情别恋吗?实则,我看就是他没用。”
军医踩着台子挥手滔滔大论,周围的人觉得很有道理,最开始还附和连连,到后来却都安静下来。
军医正沉浸吐槽,丝毫没有感觉:“一个整天只会喝酒的人,我也看不上,要是我将来遇到个把我当东西,觉得我是属于他一个人的男人,我就一刀把他给砍了,让他瞧不起我,我看乡君也该这样,好好揍上将军一顿,他才能长记性。”
初一好心拍了拍军医的肩膀,军医拍开:“干嘛呢你?你也觉得我说的有道理是吧?”
“嗯。”
有人回应,可很明显不是初一的声音,初一使眼色使得眼睛都快抽搐,军医一愣,如同上了生锈的发条,悻悻转过头,撞进楚聿那双一片空白的眼睛。
“将,将军。”
楚聿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只是看着她问道:“她,也会这么觉得吗?”
军医挠了挠脸:“大概吧。”
楚聿满脸疲惫憔悴之色,头发乱糟糟的不说,眼下青紫肿胀,胡子拉碴,衣裳皱皱巴巴,从那褶皱缝隙里传出一股极其难闻的酒臭味,军医往后退了好几步,后知后觉这样不好,硬生生止住脚步,道:“将军。”
她皱眉又松开,拱起手:“这几日我与乡君几乎日日在一处,她为人心善和蔼,无论对什么事情都很有见地,甚至于医术一道也很有造诣,她这样十全的人,我几乎未见到过。”
军医在军营呆了很多年,见过楚聿最意气风发的样子,如今见他落魄如乞丐,不免心中叹息,只好将自己所知所想说出来,帮助楚聿解开心结。
“说实话,若非将军是将军,我只觉得将军是配不上乡君这样的人物的,无论是心性还是才情、能力,乡君都是当世翘楚,可将军就只是将军。”
“她和总帅一样,是一颗璀璨完美的宝石,那样的宝石无需靠什么增彩,她们本来就是最好的。”军医看着楚聿,一脸纠结,她担心楚聿听不懂她说的话,可她又不好意思直接说明白。
老军医在一旁听了,揣着袖子道:“将军,您该把乡君与您放在一个位置才是,乡君有自己喜欢的,想要做的,您这样吃醋管着她,她怎么会喜欢您。”
初一与副将默默点头,其余士兵也暗自点头。
楚聿擡眸扫视周围的一圈人,深呼吸转过身去:“初一,给我备马。”
“早就给您准备好了。”副将把马牵出来,恭敬递上马缰,军医在旁笑道:“将军,您替我捎个话,请乡君下次到营中喝酒啊。”
楚聿难得笑了一下,垂眸骑马远去。
无论如何,他都舍不下她,舍不下他这颗心。
骑马入城天已黑,折露扶着谢姰上马车,听到马蹄声两人齐齐看去,只见楚聿骑马而来,谢姰面色不改擡步走进马车里。
折露随后跟上,侍从将凳子收好,上车延驾车,楚聿盯着那马车,勒住马缰缓缓行在马车一侧。
谢姰坐在马车里,蹙眉将一卷书取出细看,折露撩开帘子,皱着眉头对外道:“定远将军,请于后行,莫遮了清气。”
马车外楚聿一愣,马匹行进的速度慢了下来,渐渐走在了后面。
谢姰松了眉头,叹气道:“他这样,不知道的人,还真以为我是欺负了他。”
折露哼声:“若是当了咱家的婿子那还得了,乡君,这样讨厌的人,还是不要带回江左了。”
谢姰轻笑,捏着她的鼻子:“好好好,随你。”
楚聿跟在后面,他听不见马车里的声音,只是觉得有些愈合的心脏又再次被撕扯出一条又一条的裂缝。
他想开口说话,却又忍不住揪着身上的衣服,在夜色中流淌下泪来。
这是她要说的话吗?
连讨厌的话,都不愿意对他说了吗?
她那么喜欢那个人吗?
喜欢到,与他过往的一切,全都可以如此轻描淡写抛弃。
他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
“乐安……”
口中,早已满是血腥味,连带喊她的名字,也都夹杂着血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