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第一百零四章寒莓果酱
宋衍走后的头一日,姜姀颇感不适应。
从前多数时候,每回一转身,他都在身后的哪处猫着。
或洒扫屋子,或刷洗衣裳,又或是在房前屋后陪着小果玩闹。打水漂,丢石子,跳格子……
而此时此刻,姜姀站在菜地里。再回头,身后却是空荡荡的。
屋子伫立在严寒中。屋顶上有几根混了黄泥的茅草湿水又晒干后,不听话地往地上掉。风一卷,满院子飞舞。
鸡圈完好。新来的母鸡已经和两只原住民打成一片,正埋头争相啄食,一只只吃得起劲。
至于小果,正和动动在溪边玩最喜欢的跳格子游戏。只两个巴掌大的狗儿,显然还玩不懂这些。小小的脑袋和另一个更小的脑袋互相较劲,因着语言不通,怎么都交流不明白。
姜姀笑了下。她心中不舍,却并不觉得难过。因为心怀期待,总觉得重逢的日子很快就会到来。
从菜地里除完草下来后,姜姀便走去李秀婉家里。一脚刚迈进院门,便听见了屋里嘤嘤细细的哭声。
四下窗子紧闭,加之今日本就天阴,整间屋子跟着阴沉沉的,半点烟火气都没有。
往灶房那儿一探,冷锅冷灶,只充斥着一股垢腻的油腥气。看来自打李贵生走后,李秀婉就没再开火做饭了。
朝卧房走去,只见李秀婉正缩在被窝里抱着被子哭。两个孩子围着她,晓得他们娘亲是为了爹爹下山的事情伤心,也坐着陪她抹眼泪。
霜霜边哭边踹小脚:“娘,你不要哭了,我去帮你找爹爹去。”
与哥儿在旁劝她:“傻霜霜,爹爹是去京城救老爷爷去了。你去哪里找,找得回来么。”
霜霜更不肯了:“我就要爹,就要。”
姜姀上前,捡回霜霜踹飞出去的一只小鞋替她穿上,又将她抱起来:“等等就回来了。你爹爹走前说了,到时回来,给霜霜买糖人吃。”
一听“糖人”二字,霜霜的眼泪在眼眶中悬住,没兜住的一大颗,停了一瞬,啪嗒一下从脸颊上滚下来:“真的?”
与哥儿赶紧顺着姜姀的话:“真的。爹爹说了,等他回来,咱俩一人一大个小马糖人,是那种顶精细,带马头马须子的糖人,你最喜欢的那种。”
霜霜一下子止住了哭,擡手给脸上的眼泪抹了抹。
剩下的就是李秀婉了。姜姀还得劝。
李秀婉就不如孩子好哄了。知道个中事由,知道此行凶险,更知道李贵生和宋衍大可能有去无回,眼下眼眶红了一圈又一圈,给身前的蓝布绣花被子,都哭湿了深色的一大片。
把霜霜从手里放下,姜姀叫与哥儿带她和小果玩去,自己则是将卧房门关上,坐到了床边。
屋里昏暗,李秀婉哭得抽抽噎噎。刚要停下与她说说话,心口一酸,那眼泪就如开闸泄洪似的落了下来。
姜姀搭着她的肩,一下下轻拍:“不过是接下来几日见不着,秀婉姐何须担忧。是不是等贵生哥回来,还得多买个糖人给你哄哄。”
被她逗笑,李秀婉道:“我才不需要那些小孩子的玩意儿呢。不过是我与贵生成婚后,一日都没有分开过,如今有些不习惯罢了。”
“当真一日都没分开过?”
李秀婉的泪噙在眼里,抽了下鼻子:“好像最多三五日。他陪老将军去围场时,我没能跟去。”
“那不就是了。不过是当他去围场一般等上几日,等他们围猎完了,也就回来了。”姜姀笑,“你在这儿哭,又没法儿给贵生哥他们多添一分胜算。反叫自己哭得伤心又伤身,还叫与哥儿和霜霜一道跟着害怕。”
“可我一想着他万一回不来,我就……”
姜姀忙掩了她的嘴:“天上神明都听着呢,你要不往好处想想说说,才真是给他们添了麻烦。”
李秀婉当即住了嘴,双手合十,“阿弥陀佛”了两句。
古人迷信神佛,姜姀要她避谶的这番话还真管用。
李秀婉不哭了,也不怨了,静静地闭上眼,又使劲睁开,用袖子抹了把泪:“阿姀,你的话我明白了。今后我一定多往好处想想,在家里照顾好孩子们,等他平平安安归来。”
姜姀也随着她祈愿。祈愿远去京城的两人平安、顺利,还有那位素未谋面的老将军,也愿他能健康、平安。
灶房里又升起了熊熊烈火。
正巧这会儿兰英婶也下来了。本来是打算来吃饭的,看今日到这会儿两个人还在摸摸索索备菜,就知道是因着那两位离开的事情耽搁了。
左看看,李秀婉面上还有些红肿,显然是刚哭过。不过眼下神色也如常,甚至嘴角飘起了笑意,热情地同她打了招呼。
右看看,姜姀则淡然许多,似乎这两人远赴京城的事儿对她没甚影响。
兰英婶轻笑了下,她一个早晨都窝在家里,不敢下来叨扰,生怕说起什么做起什么,又触到了她们的伤心事。
现下看看,两人都好,那她也就放心了。
所有人像约定好了那般,只做饭、闲聊,与孩子们玩闹,绝口不提那两个下了山的人。连开饭时候,李秀婉出于习惯多拿的两副碗筷,都被沈猎户不动声色地收回去。
饭后,姜姀想带李秀婉出去散散心,便提议一齐到周边山林里转转。
李秀婉没有饭后消食的习惯,却也乖乖听了她的话,将碗筷收拾了,合上院门,和他们一道出去了。
午后的山林回了点温。早晨时候还阴恻恻的天,这会儿阳光普照,晒得人身上暖洋洋的。
小狗动动一到了户外就撒了欢,上蹿下跳完全不听使唤,要不是有牵引绳拴着,还真不知道要跑到哪里去了。
被小小的一只拽着,小果跑得飞快,与哥儿和霜霜也跟在后头追。
李秀婉几回喊了“慢点”“小心”,都被他们抛之脑后,急得直跺脚。
兰英婶道:“你就让他们撒开了玩吧。咱们附近,村子里土生土长的孩子都这样,都是叫他们随便跑着玩的。在山里跑也没甚大关系,这附近少有野兽出没,况且现在天还冷着,也没有蛇,只要不跑到看不着的地方都没事。你就安心。”
后来也就无所谓了。见孩子们玩得比在京城的时候高兴得多,李秀婉也就不再纠结跑不跑摔不摔的问题了。
要她说,这两个孩子,无论是与哥儿还是霜霜,都不是什么读书的料。
老将军大发慈悲,让霜霜一个女娃娃跟着去学塾读书,本是一件好事。孩子们也认真,可就是终日里瞧着恹恹的,也就在学塾放饭那会儿会高兴些。
一开始以为是不适应。后来大半年过去,也没见得两个孩子学会几个字,说上两句词。几次都想叫放弃算了,又不好驳了老将军的面子。
现在倒好,乐得清闲。她倒真觉得,孩子就得跟狗子、驴子一样,放在山间野地里养活。起码笑容多啊,每日多跑跑,身子骨也壮实。
她和李贵生两个,加起来认识不超过十个字,不也活得好好的么。轻松、快乐就完事儿了。
看着孩子们无忧无虑的样子,李秀婉心里也舒坦起来。
在山里生活就是这点好,计较的、挂心的事儿,被山风一吹,哗地一下就散了。留下的想法,只有把自己的小日子过好。
舒舒服服的,就好,就足够了。
思绪被孩子们的惊叫声打断。
“娘!”
“姨姨,快过来!”
起初还以为有谁磕着绊着了,各人便都走得匆忙了些。到了点上,见到一大片指甲盖大小,像一盏盏小红灯笼似的果子,姜姀才知道他们这几嗓子嚎的,是为了什么。
一大片寒莓,长得正当熟。
这种乍暖还寒的时候,最适合寒莓生长。大约是得了前日里雪水的滋润,眼下这一片平常常走动的地方,长出了一蹙连一蹙的寒莓,几乎像是一夜之间冒出来似的。
姜姀掐起一颗,用袖子抹抹,送到嘴里尝了尝。
甜极了!
左右看看,没有合适盛放果子的工具,便道:“就地吃个饱吧,等会儿再用衣裳捧点儿回去,做个野莓酱吃。”
孩子们扑到野地里,左右开弓,吃个没停。
这种山林里长出来的寒莓,没有农药残留,也没多少灰土,摘下来用手或袖子抹抹,就能送到嘴里吃了。
寒莓果子正当季,甜度很高,却冰凉清爽,吃再多也不会觉得腻口。
才吃过午食,这会儿又加了顿水果餐,三个孩子吃得纷纷打起了饱嗝,连几个大人也不例外。
实在吃不下了,寒莓还剩下许多。姜姀用衣兜作网,装了满满一把。其他人也仿照她的模样,每人都兜了一大捧回去。
做野莓酱需要用到的寒莓不少,这些用衣兜装的远远不够。姜姀便又背了背篓,和李秀婉一道折回来一趟,将整片寒莓地薅了个精光。
毕竟这种熟度的寒莓,就算还生在梗上,过没多久,就会熟透落到地上。为了不浪费这样好的新鲜食材,还是通通打包拿走为好。
大瑨朝已经有果酱这种东西了。姜姀是从李秀婉的反应上判断出来的。
方才她说起做果酱时,身边的这位并没有惊异于“果酱”这个词,还若有所思地点了两下头。就说明,她这个京城贵府里的厨娘,应该是知道怎么做果酱的。
专业的事情要留给专业的人来做。
姜姀只在平底不锈钢锅里煮过果酱,实在不敢保证,在这种农村土灶里,不会煮得一塌糊涂。
她便将寒莓都清洗过,交给了李秀婉。
李秀婉颔首一笑,便系上围裙开干。
她很擅长做果酱。从前将军府那些吃不完的水果,尤其是桃子,天一热烂得快,放冰窖里也存不住。她就会把桃子做成桃子酱。做好的果酱放在冰窖里,能存上数月。用来佐餐或是空口吃,都很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