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怎么看怎么别扭。阿姀,你是发现问题所在了吧?”沈猎户绕着他打量了一番,“是稳多了。”
“是腿的问题。”姜姀道,“方才听您说起下盘,我就突然想到,是不是他那条腿不好使上劲,所以走得不稳。那就在伤腿这头用石头帮他压一压,可不就平衡了么。”
四人说说笑笑,抓紧下山,一路往县城走去。
可宋衍到底是头一回挑担,就算挑筐里有石头压阵,走得也比其他人吃力不少。
偏这人死鸭子嘴硬,就是不肯把扁担卸下来一刻。
姜姀只好一路跟着,生怕他一个不稳把自己摔了。好在有惊无险,终于来到平坦的路上。
去往县城路途漫漫,几人紧赶慢赶,还是到得晚了些。
早市已经过去一半,陆续有摊贩收摊,和一些回村的村民一道往城外走。
到了城门前,姜姀停住脚。上一回进城是空手来的,也没觉得守城的官兵这样虎视眈眈。这会儿和他们犀利的目光对上,才想起一件事来:“宋郎君,你们做生意的,进城卖东西需要交税钱吗?”
这个问题可真把宋衍难倒了。他只知道在城里安家置铺需要交税钱,至于他们这种挑东西来卖的散贩需不需要,他也说不大准。
这回他并不想再扯谎。这阵子以来说出口的谎言如雪球般越滚越大,也越来越难圆。既然已经决定要坦白,就不能再说假话来骗她。
于是实话实说道:“我不知道。”
姜姀却帮他想好了理由:“也是。你又不是流动贩子,哪能知道这些。”
此言一出,宋衍顿觉愧疚,忽然想到什么:“但有一件事我是知道的。我朝二十年前,为鼓励百姓经商,免除了商户过水陆关隘时原需提供的过所。所以咱们这次可以直接进城,倒不会有人来拦。”
四个人横跨城门,果然通行无阻。
只是到了市集,姜姀刚挑了个位置把东西放下,便有带刀的官兵走近。仔细一瞧,跟城门边上站着的其中两位长得还挺像。
宋衍小声道:“就是他们,看来是一路跟着咱们过来的。”
官兵开口,只为一事,要他们交市集上的临时摊位费。
像他们这种流动摊贩,摊位费基本上一日一交。要是卖吃食的摊位,一个便给五文钱。像他们这样卖家用品的,需要翻一番,给十文钱,都是定额。
钱袋子在宋衍那儿。他从怀里摸出十个铜板递给官兵,目送他俩离开。
这会儿已经错过了集市最热闹的时候,但既然来都来了,自然不能因为人少点就懈怠。
姜姀把挑筐里的水墨竹灯取出来一些,用麻绳系了挂在摊位前。
一整排过去,风中摇曳的竹灯看起来蔚为壮观。还没开始吆喝,就有不少人在摊位前驻足。
“这是竹灯笼吗?”
“是灯笼壳子。”姜姀道,“买回去自己糊个砂纸添个蜡烛就能用。”
有两个手持水墨折扇的娘子走近来。光往竹灯旁一站,就能看出上面图案的登对。
两个人各拿着一个竹灯爱不释手。过了会儿,又把竹灯放下走到一旁,窸窸窣窣地不知在交流些什么。
这俩人绝对是目标客户。姜姀却权当没看见她俩,只自顾自地吆喝开:“卖水墨竹灯咯——物美价廉的水墨竹灯,瞧一瞧看一看,买回去保准不上当嘞——”
县城不比村里,她这样一吆喝开,周围的那些摊贩自然不甘落下。她的声音很快便淹没在人群里。不过不妨事,谁叫他们来得人多呢。
三个大人一个孩子,一人轮着嚎一嗓子,再异口同声地一起喊。那音量,杠杠的。
边上站着正说话的两个娘子又凑近来:“店家,你这水墨竹灯怎么卖啊?”
“十文钱一个,买十个送一个。”
买十送一这想法是刚生出来的,折成均价差不多每个灯笼便宜一文多点。
县城里头卖东西竞争激烈,虽然一路过来卖竹编的仅有他们一家,但耐不住旁的替代品多。要不给点优惠噱头,还真难一下把这百来个灯笼卖出去。
两人又叽叽喳喳地讨论了一番。这回没藏着,姜姀算是听出来了。
她俩一个是县城里徐员外的闺女,另外的是她的随身婢子,偏巧家中正有修整园子的想法,就遇上了她这个摊子。
姜姀笑笑:“像您这样有眼光的漂亮娘子少有。这水墨竹灯,您买过去,凑个一套,往自家园子里一摆,不晓得有多清新雅致嘞。看您二位都拿着水墨折扇,应该也知道,这是今年头最时兴的款。我敢说,整个县城里就我一家有,您在别处可买不到嘞。”
见她俩还在犹豫,她又补上一句道:“而且我家这个墨汁,是自个儿用乌饭树汁做的。用的是最安全的材料,让小娃娃抱着啃都行。我在家试过,就算放在露天处,日晒雨淋也不会掉色。”
徐娘子被她说得很是心动,冲她颔首一笑道:“灯笼买多了我带不走,容我回去和家里的家丁说说。娘子可否帮我留二十二个竹灯,过会儿我们叫车过来拉走。”
附在她耳畔,宋衍小声道:“大户人家的规矩都是这样。家中娘子出来带不了多少银钱,等家丁过来掏钱,一下就给东西拉走了。也不用要定金,不然会惹得人家不高兴,帮她留着就是。”
听罢,姜姀笑眯眯地应下。
她们前脚刚走,后脚就来了辆马车。
下来的家丁自称姓徐,麻利地丢下二百个铜板,随后自个儿数了足数的竹灯拎起来就跑。马车扬尘而去,半点不拖泥带水。
姜姀啧了声,果然在县城里做营生和村里不大一样。卖得快,却也没什么人情味。
不过她今日来城里可不是为了逢人嘘寒问暖,挣钱才是要紧事。
只不过来的时辰不大对,摊位边上凑热闹的多,肯掏钱的却没几个。
有两个散户各自买了一对回去,这种都是打算摆在自家堂屋里的。看来还得专找那种要整修园子的人家下手才好,要不然只买出去稀稀拉拉的几个,光一个挑筐都没见底嘞。
宋衍提议道:“要不这样,我和小果挑一个担子出去走走。就算卖不出去,能引些人过来也是好的。”
对于宋衍的经商之道,姜姀表示认可。到底是正经做生意的人家,点子就是多
。她叮嘱了两句:“那你们慢慢走。小果,跟紧你宋叔叔。市集上人多,可不要走丢咯。”
两人结伴出去,小果那甜甜的嗓音传得老远。有好些个小娘子,都看在她懂事又可爱的份上,买了几个捧场。
正高高兴兴地点钱,宋衍擡起头,余光瞥见一道似有些熟悉的身影。他赶紧把斗笠压下来,遮去了自己的半张脸。
是将军府的人。他都已经“死”这么久了,将军府的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
方才乍一眼过分慌张,他没能瞧个真切。现下再次把目光投去,那长得很是熟悉的两人却不见了。
好在手上的银钱已经结完,他快步领着小果离开人群,往偏僻的地方躲了躲。
小小的人儿满脸不解:“宋叔叔,咱们不是要卖东西吗。你不往人多的地方走,怎么还往巷子里拐?”
宋衍不知道如何同她解释。脑筋一动,道:“外面太阳晒得太热,我就想着,到阴凉的地方先歇一会儿。”
满脑子都是帮她娘亲卖竹灯,小果正心焦得很,哪有纳凉的闲心思。
听他这理由也觉得怪怪的。现在是冬天啊。今日虽然没什么风,太阳也大,可不至于走走就到了要出汗的程度吧。
擡起手,她拽了一把宋衍的袖子:“不行,咱们得出去。我娘和沈阿公还累着,咱俩不能偷偷在这儿休息。”
宋衍被她拽得没法,只好实话实说道:“小果,你别激动,听我说。我在外头见到了家里人,很可能是他们把我扔到山崖下去的。现在出去,万一和他们碰上,咱们几个都会有危险。”
小果不是那种不讲道理的孩子。一听他说“有危险”,登时便安静下来。
她还记得宋衍当时被她娘亲救回来时候的样子,能把他害成这样的能是什么好人。刚喘了一口粗气,她跳了一下脚:“宋叔叔,娘亲不会有危险吧?”
“那些人只认得我,不认得你娘亲。只要咱们不和他们打上照面,就不会有对你娘有影响。”
小果真是怕了。怪不得先前沈阿公总说要把他丢掉,原来是因为这个。
两人没在原地停留。穿过巷子,宋衍带她绕了点儿远路。
小果还是不放心,想起她娘亲为了固定石头,在挑筐底下放了个麻袋,灵光一闪道:“宋叔叔,你把麻袋拿出来包住脸吧,这样他们就认不出你了。”
宋衍方才情绪激动,脑袋发懵,还真没想到麻袋这事儿。
抽出麻袋,他手上用力给它撕开一角,向包三角巾似的把脸围住。
斗笠加面罩,只露出半双眼睛来。这样再要上街,就有安全感得多。
两人又回到市集。别看只耽搁了这么点时间,一出来,街上的人比先前少了大半。
眼看着快到早市下市的时辰,他一路挑着担子折回去。快走到时,见到姜姀笑意盈盈地正送人上车。
一扭头看见他俩回来,姜姀更是笑没了双眼:“巧了这是,人回来了。您二位看怎么样,那就还按照先前说好的数来?”
原是有人想收四十个水墨竹灯,偏姜姀这边刚来了几波生意,一下子把摊上的存货都卖出去了。
两个客人等了许久,没等到宋衍回来,心灰意冷地要走。前脚刚上车,后脚就看见两大筐竹灯出现。
客人自然也是高兴的,这样回去也好和自家老爷交差。
姜姀点过数目。宋衍框里的竹灯恰巧有四十四个,按买十赠一来看,正好一波出。
客人欢欢喜喜地给了钱,把竹灯搬到车上拉走。
看着空荡荡的挑筐,姜姀心里别提有多高兴。收了摊子,恰逢官兵来赶人。早市到点休市,他们这趟下山,那叫一个彻彻底底的功德圆满。
走到城外无人处,三个大人一道把钱数了。
收的都是零钱,总计一贯钱零九十文。
这回姜姀做的数量多,沈猎户说什么都不肯拿六成钱,便和上回的野羊一样,按照五五对半分了,每家到手五百四十五文。
这么多铜板,宋衍的钱袋子差点儿不够装。揣在怀里,沉甸甸地兜不住。
等路上都得了空闲,姜姀听着清脆的钱响,才偏过头去问道:“方才你俩发生什么事了?宋郎君,你把脸蒙上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