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第六十八章(三合一章)猎羊……
翌日,沈猎户一早就来屋前等着,也是为了来看看姜姀硝制的兽皮怎么样了。见她处理得有模有样,他便放下心来,专心琢磨起今日要进山的事儿。
距离上一次进山才过去没几日。但上次那只狍子没卖出去,他家里已经许久没有进账。
上回卖元宝篮,拿的那一百文钱,到现在还在家里头放着。总觉得白拿了别人的,想还又找不着机会。可家里吃穿用度都得花钱,就这样不尴不尬地放着,也不是个办法。
天气渐冷,眼看入冬了。
他们做猎户的,就指着入冬这一波。
这个季节的猎物往往将自己吃得膘肥体壮。真要运气好的话,给他们送上个大的,接下来一整个冬天便都生计不愁。
姜姀本想早起去山上找他,没想到会在家门前碰上。弓、弩、箭筒、背篓,以及进山要吃的干粮和水,眼看他都已经随身揣着。
这是怎么一回事。不是要途经他家门前么,怎么大包小包地把东西都带下来了。
见她面上诧异,沈猎户笑道:“今日咱们不从那头过,换一头试试。我昨日下山了一趟,听人家说,最近有外头来的贩子专程收购野羊,开的价钱也不错。就不知道咱们能不能有这种好运气碰上。我当初只在山的这头见过野羊,所以想过来碰碰。”
“阿叔,一头野羊能卖多少银钱?”
“小一点的七贯钱,大一点的能开到八贯外,具体要看咱们猎到的有多大。”
姜姀咋舌:“这么多啊。”
“你想啊,接下来要有三四个月没收成,可都指着这些银钱呢。这样算下来,和每半个月进山一次其实差不多。”
姜姀在脑子里畅想开了。以七贯钱计,他们两家四六分,她能拿到将近三贯钱。于她而言,这些钱已经相当多了。
有这三贯钱,她能囤好多粮食,还能把她的床啊,桌椅板凳,还有他们过冬需要的衣裳都备上。想想心里都觉得美得要命。
沈猎户看她笑成这样,虽不忍心戳破,还是实话实说道:“那是在能猎到野羊的前提下啊,能不能遇上还难说。就算遇上,野羊跑得飞快,可比狍子难追得多。你这两日休息得可好,有足够的力气追上几里地吗?”
“有,当然有。”姜姀信心满满地打包票,“阿叔您放心,就算这羊飞到天上,我也得给它揪下来。”
“记着啊。”沈猎户叮嘱,“护好自己是首要的,其他都是小事。”
姜姀郑重地点了头:“您就放心吧。我平日里跟您跟得还不紧吗,绝对不离开您一步。要真有危险,我嗖的一下就往树上跑,您都不一定跑得有我快嘞。”
沈猎户笑了笑:“那我就放心了。走吧,早进山早出山,不要再耽搁了。”
和宋衍简单交代过几句后,姜姀便跟着沈猎户往山里走。
等看不见他俩的背影后,宋衍小声问道:“小果儿,你觉得你娘亲这次能成吗?”
“怎么不能成。”小果扬起脑袋,目光炯炯有神,“我刚才已经和土地公公求过了。这回我娘保准能猎回来一只又大又肥的羊,你就等着瞧吧。”
……
这次进山,沈猎户没像以往走得那样快。这一带他不算很熟,沿路做了许多记号,免得他们返程时候迷路。
这一片少有人至,周围栖息的动物也比另一头要多。沿路过来,背篓里已经装了两只野鸡、一只野兔和一只斑鸠,路上甚至碰上了一头野猪。
姜姀一眼看见,猫在树后跃跃欲试,被沈猎户拍了一把反应过来,紧赶着往树上爬。两人在树上盘踞许久,直到野猪消失在视线里,这才从树上爬下来。
“你做得不错,反应很快。”沈猎户拍了拍落在身上的灰,说道,“但野猪这东西光凭咱俩搞不定。有句老话不知道你听过没,一猪二熊三老虎。你是不知道野猪的力气有多大。被它那獠牙一顶,最轻也得落个半残,上脚一踩更是完蛋。你有几条命去跟这东西周旋的。”
被他这么一说,姜姀这才感觉到后怕。野猪的危险性她不是不知道,只是方才一时贪心。
现在想想,手上只拿一小支弩,就试图把野猪给杀了,也不知道谁给她的胆子。好在没有贸然出手,要不然被野猪给缠上,还不知道要在树上待多久呢。
她低下头,说了句:“抱歉阿叔,咱们继续走吧。”
此后,两人走得比先前更小心,一边走一边四下里张望,生怕那东西从哪个犄角旮旯蹿出来。好在一路平安,只是走着走着又起了大雾。
大约是走到了瘴气林的边界,只是沈猎户没把这一带的树砍去,所以两头的界限便模糊了。
“阿叔,这瘴气林还怪大的嘞,这一头竟也能够着它的边。”
“你晓得就好。”沈猎户停住脚步,“咱们就不要再往深处走了。雾大,万一再碰上那头野猪怕是有麻烦。”
姜姀还有些不舍:“野羊还没碰上呢。阿叔,您从前猎的野羊多吗?”
“是猎过几次,但也没有很多。一年到头,猎个两头总是有的。”
姜姀心凉了:“一整年才碰上两头啊?”
“那也不是。”沈猎户笑笑,“又不是每次碰上都能给它抓回去。野羊可不像狍子那样反应慢,一小点动静就能给它吓跑。它那四个蹄子一蹬,跑得那叫一个飞快。咱们两条腿追四条腿,哪能次次都追得上。”
听完,姜姀彻底丧气,总觉得正在眼前飘着的床和桌椅,又荡啊荡地离自己远了些。
回程之路漫漫,两人走出一段后,便在树下小小休息了会儿。
拔开水壶塞子,姜姀往嘴里咕嘟咕嘟灌了几口。走得满身大汗的时候,连水喝着都是甜的。
用手背抹了把嘴角,她把塞子按回去,正摸上糙饼,打算啃上两口,忽地余光里瞥见了点什么。她猛地转过头,在视野的尽头处,薄薄的水雾里,看见好几只脑袋长角的毛绒动物。
赶紧拽过沈猎户,姜姀探头过去,小声问道:“阿叔,那是野羊吗?”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沈猎户的眼睛一下子亮了:“是,是羊群。”
野羊是群居动物。先前碰上的只有零零散散一两头,他也没想到能在这儿看见这么一大群。
掐着手指头数了数,一共十二头。体型稍大,宽肩阔背的是公羊,没长角的则是母羊,紧随着母羊的还有一只小小的羊羔。
明明看见了这么多猎物,沈猎户眼下却有些犯愁。他用弓的一角,轻拍了两下姜姀的肩膀道:“咱俩慢慢挪到树上去,别闹出太大动静。”
知道这个老师傅有经验,姜姀没犹豫当即便照做。两人坐在树杈子上,借树叶给自己打掩护。
沈猎户低哑的声音从一旁传来:“咱们的目标是那当中的其中一头公羊,其余的别想。到时你仔细听着,等它们走近些,咱们一人一边,尽可能瞄准一只,朝着它的眼睛射。要能把它的两只眼睛都射瞎了最好。要不能的话,恐怕比较麻烦。”
深吸一口气后,姜姀咽了口唾沫:“以我的用弩能耐,怕是瞄不了太准。”
“没事。”沈猎户宽慰她道,“尽量射就好。要能不小心擦中了它的鼻子也行,耳朵也可以,总之瞄着他的头去射。到时羊群受惊,肯定会乱跑。你就待在树上别动,等我说可以下去了,咱们再下。”
耐心地听他说完,姜姀轻“嗯”一声:“我知道了阿叔。”
沈猎户比画了个噤声的动作,又冲她摇摇头,指着不远处走来的羊群。
姜姀俯下身,整个身体贴住树杈,将弩机扳到随时可以射出的位置,调了个最大刻度。
这个姿势能帮助她尽可能地稳定手臂。到时目标靠近难免慌张,这样可以最大程度上避免她手抖。
野羊渐渐逼近。领头的是一头公羊,头顶粗壮的羊角活像一对带刺的弯钩。若说野猪的獠牙是个极好的伤人利器,那山羊的这对角恐怕也能轻易置人于死地。
怪不得方才沈猎户要她上树上待着。被羊群一顶一踩,估摸着没比野猪好到哪去。
直至羊群来到树下,对面树上的沈猎户比了个手势。他指着那只头羊,冲姜姀点了两下头。
“射”字脱口,两箭齐出。嗖的两声过后,头羊发出惨烈的哀鸣。一支竹箭精准地刺穿了他的眼睛,另外一支斜刺在它的脖颈上。
身侧的那些羊受了惊吓,本能地后退,却没有立马跑开,而是围出一个圆圈,将受伤的头羊护在中间。
沈猎户立马弯弓再射。这一箭补在了它的肚子上。姜姀搭箭射出,原本也要射歪,偏头羊拼命挣扎,另一只眼睛撞到了她的箭上。
丧失视野,加之疼痛难耐,头羊骤然倒地。身侧的那些都慌了。围成的圆圈破出个大口,其中一头慌不择路地逃了,另外的紧随其后,放弃了还在地上翻腾打滚的头羊。
便在这时,沈猎户一声令下:“快下去,用虎叉叉它的肚子。一定当心它的蹄子,”
姜姀从树上滑落。怎料那原本还跪地不起的野羊,忽地四蹄一蹬站了起来。
它像一只无头苍蝇似的四处乱撞。好在姜姀身体灵活,又往树上蹭了两步,有惊无险地躲过了他的撞击。
正当她第二次滑下来时,那野羊忽然发疯,架起四蹄向远处跑去。
姜姀看得怔愣住:“阿叔,它的眼睛都这样了,怎么还能跑。”
“可不要小瞧山林里动物的求生欲。”沈猎户撒腿追上去,“别说了,快追吧。他这个样子,跑不了多远的。”
这话听着相当耳熟。
姜姀想起,当初追狍子的时候他也是这么说的,结果那狍子硬生生跑出了二里地。
心想着这一头受了重伤,肯定不会像先前的狍子那样步伐矫健。姜姀追上去,跑得比沈猎户还快。两个人不敢离得太近,始终与那头发疯的野羊保持数米的距离。
令人没想到的是,野羊越跑越快,四个蹄子跟点了火似的扫出了残影。
姜姀一边跑一边大叫:“阿叔——您以后不要说这话了。您越说,它跑得越带劲,这哪儿追得上啊。”
身后的沈猎户“哎哟”了一声,想来是知道自己又判断错误了。
姜姀没空回头,暗暗笑了笑,生怕脑袋一折回去就把野羊跟丢。她脚下没停,又追出去老远。直至追到雾林里,那野羊忽地脚下一软,之后才径直倒地。
起初野羊还有呼吸。
姜姀站在原地,双眼直勾勾地看向躺倒在地上,身嵌四根竹箭的野羊。
怕它又像方才那样突然起身,她停在不远处观察了一会儿。直到它的身体不再起伏后,才举着虎叉靠近。
为防万一,在它的肚子上补了一刀,而后扭过头去:“阿叔,我做得不……”
声音戛然而止,姜姀眉头一皱。
沈猎户不在。
来路被大雾席卷,能见范围不过几米。目之所及处,空荡荡的没半点人影。心下陡然一惊,姜姀沿着来路走回去一小段:“阿叔,你人呢。”
依旧没见着他人。姜姀有些心慌,站在原地缓了缓神,而后折回到野羊身侧站定。
事实摆在眼前。她和沈猎户走散了,甚至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和他分开的。
心脏在胸腔里跳得剧烈,她捂住自己的胸口。
她知道在这种地方和人走散的危险,尤其身边还躺着个刚咽气的野羊。这一路过来,野羊身上流了不少血。万一把那些吃肉的引过来可就大事不妙。
要走么。
姜姀试着拽了把野羊。
这头野羊体型不小,毛估估一百斤打底,以她一人之力压根拖不动。但若是贸然放弃,显然也不明智。
因为她不能保证,不带着野羊就能找到回去的路。
大雾升起后,四面八方雾蒙蒙的一片,怎么瞧都是一个样。看不见太阳,她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
这种情况下,她也像一只被戳瞎了眼的野羊。若是撒蹄子疯跑,只会让自己陷入更加危险的境地。
犹豫过后,她爬到了树上。此刻的她无比庆幸自己还会爬树。
如果真有食肉动物过来,她在树上也安全。万一真倒大霉,碰上了会爬树的黑瞎子,那只能说她命该如此。
当然,人在被动的处境下,不该做太多消极假设。这不是什么都没碰上,就开始自己吓自己了么。反正身上带着的水和食物还有,大不了在这儿等等。
回想了一下,她说第一句话时沈猎户还在。就证明他俩就算走散,也没有隔得那么远。
耐心些,她在心里劝说自己,指不定过会儿沈猎户就找来了呢。反正她在树上,已经尽可能地规避掉了许多风险。
林子里渐渐冷起来。她身上刚出了许多汗。现在汗凉下来,被风一吹,惹得她打了个寒噤。
喝了两口水,姜姀拿出方才没来得及吃的糙饼,送进嘴里嚼了又嚼。
在这种生死不明的情况下吃东西,还真是味如嚼蜡。口腔里干涩得阻力重重,便是边吃边配水,也很难将糙饼咽下。
但她知道,越是这种时候,就越需要保持体力。再食不下咽,也得硬着头皮吃。
吃了半个糙饼,她把剩下的另外半个,用油纸扎好,重新揣进怀里。整个人静下来后,身上有些乏力。
可这会儿不是能打瞌睡的时候。她竖起耳朵,只要四下哪儿传来一声响动,便立马坐起身子。可惜,林子里有风声有鸟鸣,就是没有唤她名字的声音。
身子直起躺下重复了几次,她终于觉得累得有些受不住。
在树上待着绝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儿。既需要看着树下放着的野羊,也需要在风把雾略略吹散时,四下里张望。
眼看希望一次次落空,她干脆安慰自己,什么都没看见也是好的。
毕竟要是瞅见一些不该看的,比如老虎、黑瞎子一类,恐怕心上的压力就更大了。
山林里冷得刺骨。她在树上抱着双臂直打哆嗦。浓重的水汽卷着瑟瑟寒意,几乎是无孔不入。
身上穿着的,已经是家里最厚的一件冬衣。可在当下这种情形里,还是显得这样单薄。
她冷得昏昏欲睡,忽地听见不远处传来踩断枯枝的声响。以为是沈猎户来了,她打了个激灵坐起,留了个心眼没出声,只面朝那处看去。
不是沈猎户,是狼。
那东西俯下身缓缓前进。阴森森绿油油的眼睛,在这种漆黑的环境下,看着尤其醒目。
姜姀大气都不敢喘。但见它一点点逼近树下放着的野羊,脑子里倏地闪过一个想法。
不行,不能让它动。
身上背的竹箭还有,她稳住微微颤抖的手,摸出来一支搭在弩上。等狼靠近,她嗖地射出去一箭。
这箭没瞄着它的身体去。竹箭擦身而过,插在了一旁的泥地上,惊得狼往外跳了跳。
它擡起头,龇牙看向树上的姜姀。一双绿油油的眼睛压得又细又长,显然是被激怒了。
蓄势飞扑上来,奈何姜姀身处的位置太高。就算它铆足了劲,跳了几次都离她十万八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