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梧斟酌着说:“娘子心志坚定,想必一定可以醒来。”
萧韫几不可察地扯了扯唇角,不置可否,深深闭上了双眼。
……
这日夜里,萧韫去探望许妙仪。
厚重的锦被中卧着一个清瘦的人,她面色惨白,隐隐透着青灰色的死气,与往日那个奕奕神采的女子大相径庭。
萧韫静静地凝望半晌,薄唇轻启:“不是说好要当某的保镖吗?怎么就先倒下了?”
没有回答。
少顷,萧韫又问:“妙仪比我厉害许多,某都能从鬼门关挺过来,想必妙仪也不是问题吧。”
依然没有回应。
“妙仪怎么也会有今天?”萧韫竟弯唇笑了起来,似是讥诮,又像是苦涩。
笑着笑着,他又慢慢弯下身子,跪倒在脚踏上,将脸贴到她的手上。
眼睫落下的同时,两行清泪滚出。
听不见他的哭声,只能看见他双肩一耸一耸的,衣服上用金线绣成的花纹在烛光下流动出光芒。
窗外,风声萧萧。
*
“妙仪?妙仪?”
逐渐恢复意识之时,许妙仪听见有道熟悉的男声正在呼唤自己。
她睁开眼,视野中的面庞让她错愕不已——男人面色黝黑,浓眉星目,左眉上一块大刀疤,赫然正是她死去多年的亲兄长许晟。
许晟见许妙仪神情呆滞,调侃道:“怎么,睡个午觉睡傻了?”
许妙仪虽然知道这是梦,但翻来覆去回忆过无数次的笑颜就这样生动地呈现在面前,让她实在难以抑制心底的思念,坐起身来一把拥住许晟,哽咽道:“阿兄,我好想你……”
“怎么了你这是?咱们中午不还刚比试了一场吗?”许晟纳罕。
许妙仪吸了吸鼻子,道:“没事,没事,我只是梦到了一些不好的事情。”
许晟闷笑一声,拍了拍许妙仪的背,道:“行了,快起来吧,爹娘还等着你用晚膳呢。。”
“好。”许妙仪放开许晟,掀起被子下床。
她并没有立即跟许晟出门,而是仔细环顾这古朴而朴素的房间——她从小生活的家。
自她穿越到大梁以来,从未梦到过家,如今终于可以聊表乡思了……
目光扫过某一处时,许妙仪眉头微蹙,忍不住问:“我的铠甲和枪呢?”
前生战事频繁,是以她将铠甲和枪都陈列在室内,时时擦拭。
许晟笑道:“给你放到库房去了,你忘记了?现在四方归顺、海晏河清,哪儿还需要我们这些武将啊?”
许妙仪乍闻此言,先是喜出望外,但随即就有疑惑漫上心头:她明明记得,她死的那年,漠北的仗还在打。如今许晟都还活着,怎么可能就“海晏河清”了呢?
果然,梦终究是梦,不能细细考据……
这时,许晟屈指狠狠敲了一下许妙仪的头,嗔道:“瞧你都糊涂成这样了,还是去洗把脸再去吧。”
头顶传来清晰的痛感,让许妙仪意识到一个毛骨悚然的事实:这不是梦!
如果这不是梦的话,那难道……这里是死后的世界?
许晟见许妙仪眼中困惑更甚,忍不住看了眼自己的手,嘀咕道:“我也没用多大力吧,怎么比刚才更傻了呢……”
许妙仪对上许晟担忧的目光,方才还波涛翻涌的心瞬间平静了。
死了就死了吧,能和亲人团聚就好……
许妙仪扯出一个微笑,搪塞道:“没有,我方才只是睡糊涂了,现在好些了——去用膳吧。”
许晟不放心,拉着许妙仪先去洗了把脸,这才去往正堂。
许家面积不大,兄妹俩很快就来到了正堂。
堂中,桌案上已经摆好了菜肴,主位跪坐着一男一女两个中年人,他们鬓发斑白、面上布满沟壑,但眼中光彩熠熠。
许妙仪已经很久很久没看见父母了,如今得见,热泪瞬间就涌了出来。她戚戚唤了一声“爹、娘——”,一头扑到二老怀中。
“都多大了,还念着娘呢?”母亲姬兰无奈笑着,轻柔抚摸许妙仪的头发。
父亲许业揶揄道:“哎呀,哭什么?搞得跟我们死了似的。”
“她呀,一个午睡睡傻了。”许晟挖苦。
许妙仪抹了把眼泪,擡起头来,破涕为笑:“没事,我们用膳吧。”
*
郑嫣和萧韫每日都会来探望许妙仪,有时是喂她喝水、吃东西,有时又是陪她说话——当然,不会得到任何回应。
两人甚至还去了城外的灵元寺几趟,为许妙仪祈福。其实他们都是不信鬼神的,可是如今又有什么办法呢?
转眼就到了上元节。
萧韫知道,在这一日,城中是要举办灯会的。
他不由得想起和许妙仪看过的那一次灯会。那是在江阳镇,灯流如昼,人潮如织,所闻俱是欢声笑语。他们一前一后地穿梭其中,交流很少,却也觉十分美好——那是他有生以来最快乐的一次灯会体验。
唯一可惜的就是,灯会规模太小,很快就逛完了。
而如今,青州城为元宵节举办的灯会,必定比江阳镇那次宏伟数倍,绝非一时半刻可以结束的。
可是,已经没有了陪他看灯会的人。
这日夜里,萧韫照例去探望许妙仪,不出意外地又在许妙仪的房间前碰到了郑嫣。
两人正要打招呼,却忽听“砰”的一声炸响。
循声看去,只见对面夜空中正在绽放烟花。又因庭中立着一株枯树,故而从他们这个视角看去,就好像枯树上开了许多璀璨的花朵。
郑嫣倏然间福至心灵,微笑道:“枯树亦能逢春,姐姐吉人天相,必定能够逢凶化吉。”
萧韫眸光微动,也扯出一个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