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过往你喜欢她吗?
许妙仪正在庭中扎马步,瞧见萧韫往这边而来,便站直身子调笑道:“稀客呀。”
萧韫清了清嗓子,道:“我是来找回场子的。”
“好啊,就等着你呢!”
事实证明,萧韫还是很有悟性的,今日的第一局切磋,萧韫就赢了。
“来吧!”许妙仪闭上眼,一脸视死如归。
萧韫哪里忍心下重手,只轻轻地弹了一下。
许妙仪对此十分不满,道:“你这样不是对待对手的方式!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萧韫无奈,只能重重地补了一下。
游戏一局一局地进行,两人脑门的包一个一个地增多,萧韫的心情也逐渐变得松快,前几日那些莫名的郁结全都消散得无影无踪。
眼见天色欲晚,两人都默契地放下了棋子。
萧韫斟酌少许,道:“明日我不能来了,我得出门一趟,可能晚上才能回来。”
“你去做什么?”许妙仪好奇道。
萧韫默了默,道:“去城外灵元寺祭奠母兄。虽然我不信佛,但总是要祭奠的。”
许妙仪瞬间正了神色,拍了拍萧韫的肩:“节哀。”
“我知道的,离别是人生常态。”萧韫说着,擡眼看向许妙仪。
她的眼波如春水般柔和,似是悲悯似是心疼。在那一瞬间,他忽然就生出强烈的倾诉欲:“你困吗?我能再和你说会儿话吗?”
“当然可以啊,你说吧,我洗耳恭听。”
萧韫弯了弯唇角,一时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最后,还是许妙仪先开口了:“你的母亲是个怎样的人?”
“其实我对母亲的印象很模糊,”萧韫轻叹一声,垂下眼睫,声线惆怅,“母亲在我三岁的时候就去世了。她本来身体就不好,生下我之后更是每况愈下。彼时烽火连天,医疗条件受限,她未能得到很好的治疗……”
“那天我像往常一样去给母亲看我写的字。母亲坐在梨花树下的摇椅上,闭着眼睛,手里握着一把笛子。在那之前,母亲缠绵病榻许久。我以为她是病好了,于是很开心地坐在她脚边,期待着她的醒来……”
孩童天真地等待着母亲的病愈,全然不知他们已然天人永隔。
许妙仪听得难受,下意识地去瞧萧韫的神态。
萧韫看上去很平静,手上动作不停,眼睫仍然低垂着。
然而他越平静,许妙仪就愈发心疼他。
“后来你应该猜到了,母亲没有再醒来。”萧韫莫名扯出一个淡淡的笑。
许妙仪讪讪道:“不好意思啊……”
“没关系,”萧韫继续说着,“虽然我对母亲的印象很少,但我知道,她是一个很有抱负的女性。”
“她生前喜欢研究古文字和历史,她想为古代的杰出女性作传——不是烈女传,是功名传。”
许妙仪怔住了,一时百感交集,道:“你的母亲是个很伟大的人。”
“是啊,可惜她英年早逝,没能完成大业。临终前,她将手稿和收集到的古书都移交给我,让我接续她的事业——尽管我那时候只有三岁。”
许妙仪犹豫着问:“那你……这些年有在做吗?”
“当然在啊,但是你应该知道的,文字更叠太大,我们这代人要辨别古文字很难,所以进度很慢很慢。我想,若只凭我一人,恐怕终其一生都无法完成家母的遗愿,所以此番南下,我专程带了古书,就是想寻求能人异士的帮助……”
许妙仪一颗心激动地扑通扑通狂跳,几乎想要挺身而出,道一声“我来帮你”。但出于一些考量,她还是将话咽下了,转而道:“那你找到了吗?”
萧韫缓缓摇头。
“别灰心,总会找到的。”许妙仪宽慰道。
“嗯。”萧韫努力扯出一个笑,又问,“你想听听我的兄长吗?”
许妙仪迟疑道:“还是别说了吧,说这些会让你很难受的。”
萧韫眸光微动,默了半晌道:“可是……我想让你知道。”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但他就是想让她了解他的过往。
许妙仪失笑:“好,那你说吧。”
“我的兄长是声名显赫的少年将军,意气风发。我七岁前的武功,都是他手把手教的。那次开战前,他笑着让我好好练武,他回来时会抽查。他还让人准备几坛好酒,他回来要痛痛快快喝一顿。”
听到此处,许妙仪不自觉地想起了自己的兄长许晟。
许晟亦是年少成名。他勇冠三军、战无不胜,是有史以来最年轻的镇国将军。每每出征前,他都要亲自安排好庆功宴的酒菜。
许妙仪二十六岁那年,与许晟一同奉命征讨北方某实力雄厚的蛮族。或许是预感到此战的艰辛,许晟决定让人提前把他藏了十年的美酒找出来。
此战确实艰辛,大周赔上了一千零三十五名将士,以及最年轻的镇国将军。
漫漫黄沙中,许晟倒在许妙仪怀中,望着惨白的太阳说出了最后一句话:“可惜了……我的酒……”
许妙仪鼻子泛酸,眼底涌起盈盈泪光。
这时,萧韫深吸一口气,轻快地笑道:“可惜了,那是一坛好酒。”
“是啊,那是一坛好酒。”许妙仪喃喃地重复。
萧韫察觉到许妙仪语气不对劲,仔细一瞧才发现她是哭了,一时竟觉后悔,不该害她伤心至此的。想了想,他调侃道:“许兄,你这个听故事的人,怎的还先哭了?是某说得太感人了吗?”
许妙仪连忙抹去眼泪,强自平复下心情,道:“你不去当说书先生真是屈才了。”
“你这个提议确实不错,恰好我伤病中无事可做。”萧韫轻笑道。
许妙仪笑了一下,又故作随意地拍了拍萧韫的肩,学着许晟的话宽慰道:“其实人死之后并不是完全消失了,而是变成了银河中的一颗星星。所以他们从未离开,只是换了种方式陪伴你。你每一次擡头看天,都是和故人的无声对视。”
这话既是说给萧韫听,也是说给她自己听。
萧韫知道这话是假的,但仍觉有股暖流淌过胸间。想了想,他又道:“其实,上次雨夜中你的话给了我很大震撼。”
“哦?”
“其实兄长并不是战死的,他只是受了重伤。然而等兄长好不容易脱离了生命危险,敌军却打了过来。我的父亲当时是主帅,他命令全军立即撤退,并且杀死所有重伤患者,包括兄长。我知道,他是为了不耽误行军速度。”
“当时父亲告诉我,不破不立,成功的路上必然会有牺牲。这话影响了我很多年,但自上次听了你的一番话后,我想了很久,忽然发现父亲这话其实存在错误。”
“我明白了,牺牲是必然的,但我们不能理所当然地、眼睁睁看着别人牺牲……”萧韫顿住,擡眼看向许妙仪,眸中十分情绪复杂,“谢谢你。”
许妙仪的内心同样十分复杂。她分不清自己的情绪,更不知道说些什么,只是回望着萧韫的眼睛,缓缓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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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上,李梧犹豫着开口道:“郎君,属下心中有个疑问,不知该说不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