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世的这会儿,同样是咸宜公主大婚,杨玉环与李琩在洛阳相遇,彼时一个是宦门贵女,一个是新晋王爷,姿色容貌、家世门第都算匹配,细细算下来,杨玉环与李琩生母武惠妃也是沾亲带故。
玉环出自弘农杨氏,这一族尽出美人坯子,玉环姐妹当然不用说,而武曌之母、武惠妃之母也都来自弘农杨氏。这也是后来让武惠妃选中这个儿媳妇的重要原因。
彼时的玉环初遇寿王,虽然还没到情投意合的程度,可也是对这个年纪相仿的俊俏郎君有几分好感,再后来得到一句“愿娶你为妃,不离不弃”的承诺,更是有了五六分的情意,如同吃了樱桃酪、红酥山一样甜蜜。
可此时的玉环再也感受不到当年的小鹿乱撞和情窦初开,她胸中有隆隆擂鼓声,不是羞涩和怀念往时,而是一种深重的恐惧,害怕如从前那样再来一回,最后死在三十八岁的盛年。
那段临终前的回忆仿佛附骨之疽,吞噬了这二十一年来的点滴,直让她在这盛夏天都觉得分外寒冷,胳膊上爬起密密的鸡皮疙瘩,头也痛了起来。一如当年马嵬坡听到李隆基同意用自己的死给将士们一个交代。
烈日当头,刺眼的阳光穿透过林叶,让玉环有些睁不开眼,几乎瞬间就痛得流下眼泪。不过她心里也清楚,这有几分是为了日头,几分是为了从前,还有几分是为了这重生的一遭。
上一世的玉环虽然出家为女冠,又道号太真,可并不像大部分人那样笃信佛道之言,作为统治阶级顶层无忧无虑的贵妃,她要担心的可不是神佛会不会实现她的愿望,毕竟对那时候的她来说,求什么都不如和陛下撒个娇,甚至有时候只要瞥一眼,提一嘴,对方就会以举国之力为她办到。
而那个一直被珍藏在她心中的愿望,在最初几次三番求拜无果之后,就彻底被埋葬了。
当时,她的愿望简单又滑稽,希望神明显灵,能够让她重回少年时,不愿再当那个“回眸一笑百媚生”的贵妃。
可也不知道是神明偷懒,还是她就有此一劫,偏偏在放弃希望,只能好好当自己公公的妃子后,又有了这个机会,又或许这个机会是她的死亡所换来的。
“太迟了,还是太迟了。”
如果是十年前,甚至五年前,哪怕天宝十五年随着李隆基逃离长安之前都行,偏偏老天作弄她,要她见识了三郎的狠心后才给她这么一个机会。
与其此时,不如不给,也好彻底断绝她的念想,让她就那样消散在天地万物之间便是。
即便玉环强迫自己不再回忆上一世的恩怨情仇,可实则对她来说也就发生在三天前而已,那痛感那么真实,真实得让她无法分辨是窒息感先来一步,还是颈部被折断的痛更快一点。
就算得了全尸,可是在军队哗变的马嵬坡前,最后的几分尊严也都没有了,何况谁知道死后,她的尸首会不会被陈玄礼或者李辅国他们处置呢?
偏偏这个时候让她重活一世,可她的整个心都凉了,更是没有什么力气去报仇,也没有这个能力。
她不能改变历史的走向,不能改变别人的命运和想法,唯一能改变的恐怕只有她自己了。
“但凡再早回来一个月都不至于此。”玉环笑得勉强,她心里很清楚,只怕这个时候的李琩已经准备找机会同武惠妃讲述他们的相遇之景了。
因为再晚上几个月,她就要嫁入寿王府做寿王妃了。
时间紧迫,她必须做出决断,这是她重生回来后的第三天。
这三天,她几乎没有合眼,除了问明具体的时间和发生的大事,更重要的是为很有可能重演的未来做一个打算。
起初,玉环还是欣喜多于恐惧,可如影随形的自缢场面一度在她脑中,被打散,又聚合,当时没有注意到的细节竟然清清楚楚刻在脑海中无法遗忘,在这几天一遍又一遍上演着,折磨着她的神经。
以至于她不得不做出了最坏的打算——
赴死。
没错,她杨玉环此番来这么个山清水秀僻静无人之处,就是为了安安静静地去死。
趁着还没有被美好的生活打动,趁着还清楚记得大唐帝王与臣子们对她做的一切,怀揣着所有强烈的情感离开这个世界,以免落入轮回的漩涡,重蹈覆辙。
毕竟以李隆基的德性,不管上一世还是这一世,都会在婆婆武惠妃走后,强娶她这个寿王妃儿媳妇,犯下人伦不容的大罪。
玉环看向百步外的洛水,定了定神,休整到这会儿已经恢复了点体力,足够撑着她疾跑跳入水中了。
这般想着,她也是这么做的。
她将长长的裙摆撕开盘在腰间,疾步往水边冲去,沙土石子让她脚下不稳,不过没有阻碍这步伐,甚至还略微加速,让她失去了平衡,身子往前一栽,就要头先于脚地倒入洛水之中。
“啊——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