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新坟旧坟,埋得不都是一样的死人吗?”徐知宜不以为意:“一个人不管死了多久,怎么死的,死亡本身的意义都是一样的。”
“可是,挖尸体呢?你不怕,都腐烂一百年了。”沈肆想想都觉不寒而栗。
“死人哪有活人可怕。死人又不会上网逼你退出娱乐圈。”徐知宜打趣说。
“有危险吗?”他追问。
“嗨,如今的情况,就是在大街上走路都有感染病毒的危险,只要我不被感染,就没什么好怕的。不过困难却很大。”她皱着眉头:“要找到符合条件的尸体不容易。在开棺之前,谁也不知道尸体保存的情况,是否符合我们的要求。这就意味着,我们可能得挖很多坟。但是,当地人的丧葬观念很传统,挖祖坟的事情,很难找到人愿意配合,很可能会遇到激烈的对抗。我现在想想都觉得头大。”
“听起来,希望很渺茫啊。”沈肆担心地说。
“希望再渺茫,也是希望。”徐知宜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伏案太久,肩颈每一寸肌肉都在痛,只稍微扭扭脖子,就能听到肌肉纤维与筋骨摩擦的咯咯声。
她侧身看着坐在地上的沈肆微笑:“我们搞科研的,本来就是为了万分之一的可能性在奋斗。”
“任何行业,想要爬上金字塔尖的位置,不都是一路腥风血雨闯过来的。”他忽然想起自己最近的遭遇。
“沈肆,那不怪你。”她看出他的想法。
“可是,终归是因为我,朱桢才会自杀。”他的情绪有点低落,一滴汗顺着他的耳根滑下,一路蜿蜒到颈窝,落入敞开的衬衫领口中。
徐知宜忽然觉得房间里燥热难耐。
她忍住想要伸手摸上他菲薄衬衫下隆起的肌肉的冲动,将伸到空中的手,收回来在空中画了个大圈:“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你为了阻止演唱会,做了你认为对的事情。她抵抗不住舆论的压力,选了最消极的方式。你很强大,她太脆弱。而这本来就是强者生存的世界。”
“但有些人天生是弱者啊。”沈肆叹口气。
“天生?”徐知宜轻声笑起来:“没有什么是天生的。这不过是那些不愿意承受努力奋斗的痛苦艰辛、不敢向命运搏击、害怕失败、害怕付出的人给自己找的借口。”
“沈肆,你不欠她的。真要是有谁该为她的死负责任,只能是她自己。一念天堂,一念地狱。这个世界上,真正能伤害一个人的,只能是他自己。有人失个小恋,便一蹶不振。有人断手断脚,仍活得有滋有味。
“有些人,永远也做不对选择题,不是因为她是弱者,而是因为她是弱智!”她顿了顿,一点也不为自己对一个死者不留口德而汗颜:“现在,活着承受一切攻讦的人是你,而不是她。”
“可我毕竟活着。”他说。
“活比死更难!”徐知宜说。
“你的安慰,比任何人都——奇怪!”沈肆笑了,可是他觉得心里的阴霾被吹散了,只剩下夏日暖烘烘的风,醺得人醉。
“沈肆——我一定能找到阻止这场瘟疫的方法!”徐知宜忽然低下头,那双黑沉沉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沈肆,显得特别郑重。
“谢谢。”沈肆喉头一哽,除了这两个轻飘飘的重叠词,他找不到别的字眼,能够诠释心中的五味杂陈。
在这个人人自危的时候,每个人都想要扮弱者博同情。
可眼前的女人,却卯足了劲,拼了命,想要给艰险重重的未来,迎头一击。
看起来静水深流般的女人,却能给人意想不到的澎湃动力。
“你不用说谢谢,我不是为了你,也不是为了拯救世界这种伟大的理由。”她苍白的脸上的眼睛好像正午的阳光,闪烁着逼人的热力:“我是为了我自己。这是我穷尽一生也要追求的梦想。”
“答应我,实现梦想的时候,要好好活着。”
“当然,若我挂掉了,谁来将病毒关进笼子里?”她自负地一偏头,唇角酒窝一闪,特别意气风发。
征服另一个自己的,应该也是这样一双自负的眼睛吧?沈肆暗自猜测。
几天后,徐知宜拖着行李和病体,独自出发去机场。
沈肆硬要开车送她。
结果,刚刚走进机场大厅,徐知宜去换登机牌,一转身就听见身后有人尖叫。
替她办理托运的工作人员,也站起来,探了头向远处张望。
她心知不妙,回头一看,沈肆已经被人围起来。他狼狈的低着头,向外突击。可惜,越来越多的人举着相机、手机从大厅的四面八方涌过来。
徐知宜上一次看见这样的情形,还是小时候在动物园里。那是一匹孤独的狼王,被囚困在了笼子里,无数的游客嬉笑着围观、逗弄、拍照、扔食物,它却无法突围而出,只能暴躁地原地打转,那双绿莹莹的狼眼黯淡无华,惶惶如丧家之犬。
原来,不管你是再威风的王者,一旦囚困在名利的牢笼,也终将尊严扫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