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燧还是知道孰轻孰重的,虽然他也害怕先帝,但那毕竟是亲爹。
他也不想看到一群文人抹黑呃……披露……嗯……冒犯先帝,于是他选了对先帝还是比较推崇的廖应洹、方弘文等大儒。
将丁翰章这样既有文坛地位又有朝中地位的老臣返聘,再加上一个比较正直的齐钧来参与编这本书。
这样重大的项目,在翰林院自然是人人向往的香饽饽,哪怕不能深度参与,只是打打下手,将来也能博一个青史留名。
族谱上都能记一笔,某某某,参与编篡《三朝文疏》。
这样顶好的差事即使和云昭自己不去争取,也有人给。
廖应洹,十分欣赏她的一位老爷子,战绩一个一,国公府门前大骂理国公。
他是诗人、词人、作家、游侠、美食家、评论家、乐手等……
方弘文自不必说,脾气十分温和的一位大儒,曲瞻的亲舅舅兼师父,他看贺云昭便是在看外甥的小朋友。
最重要的是齐钧齐老,此人是极度爱才之人,还曾经为了帮贺云昭扬名不惜在所作序文中踩自己捧贺云昭。
他是看着贺云昭从年少成名一路走到今日的,在翰林院看到贺云昭作揖时眼中满是感慨。
这里面领头的一位,丁翰章,贺云昭的亲师父。
贺云昭可是他心尖尖上的徒弟啊,他出门下棋都要随口吹两波。
他虽叫贺云昭参与,但只是做一些整理文书的工作,并不参与更近一步的内容,不耽误贺云昭继续往陛下的太极殿去做事。
他心知贺云昭并不是能安心做学问的孩子,他年轻时候都忙着追逐名利呢!
贺云昭还这么年轻不追求权力还能追什么?
反正贺云昭出名早为官早,等到五六十之后不再热衷追求名利了,那时再做学问也不迟。
不过为了避免有人诟病贺云昭不干什么事却能蹭功劳,丁翰章干脆将十几个翰林院庶吉士全部收编麾下,一道在编书处帮忙。
待到三年期满,他们中大部分人会离开翰林院进入其他衙门做官或是外放出京,但也有小部分选择专心做学问的会留下继续编书。
毕竟这几位领头的大儒年纪不小,万一要是没了,他们还能直接接手。
贺云昭玩笑道:“《三朝文疏》还要三代人来编啊。”
笑话有些阴间了,但于编书而言,编个十几年也不少见。
丁翰章老爷子负手而立,他胡须飘飞,端的是世外高人的姿态。
但人人皆清楚,他老人家是这几位老者中官位最高者,曾任礼部尚书!
“咳!”他拱手面向太极殿的方向道:“老夫承陛下旨意与诸位夫子共同编篡《三朝文疏》,陛下委以重任于吾等肩头。”
“此乃功在千秋、泽被后世之举,关乎我朝文史!”
“自即日起,望汝等抛却杂念,心无旁骛,搜三朝书籍精要,辨别真伪,取百家之言,汇古今之智,切不可因繁难而心生懈怠,亦不可恃才傲物,众人齐心方能顺水行舟。”
众人齐齐一躬身,高声道:“下官等谨记!”
丁翰章满意的点点头,紧接着是脾气好的方弘文上前来说了几句温和鼓励的话,简单的把众人分成几部分,按照种类搜寻书籍精要。
贺云昭与顾文淮一道分在经义典籍这一部分,她倒也不急着做事。
毕竟这书估计还要修个几年,若是一开始就忙忙碌碌的干的热火朝天,那没几个月人就冷静下来对修书没了热情。
这事不是急着做的事,要拉长线慢慢来。
她不急,从来没经过什么顾文淮却两眼亮晶晶的,他被方大儒几句话鼓励的满是干劲,拉着贺云昭就要往藏书处跑。
贺云昭急忙往后一仰,好悬被拉着走了,她纳闷道:“你急着做什么去?”
“搜寻古籍啊。”顾文淮理直气壮的回答,“咱们快点去,今日就做下几件事来。”
贺云昭哭笑不得,连忙拽住他解释道:“这差事几年能完成都算早的,也不必如此热火朝天的干。”
顾文淮小心的瞟了一眼周围,凑到贺云昭耳边低声道:“好不容易有这么一个大事,咱们好好表现一番,日后履历上也能写一笔。”
这几位大儒都是名声远扬大晋之人,顾文淮的师父虽然也是大儒,但却并未入朝文官,是以顾文淮对这样既是文坛大佬又是朝廷高官的大儒很是敬畏。
贺云昭眼珠子一转,她恶趣味上来,拉着顾文淮就往大儒处走。
“走走走,咱们毛遂自荐去。”
顾文淮:“!”
眼瞧着顾文淮被吓的那叫一个‘花容失色’,贺云昭都快憋不住笑了。
她拉着人到了几位大儒眼前,收回手,拱手道:“弟子贺云昭见过师父,给夫子们问安。”
顾文淮这才反应过来,对呀!丁老爷子是贺云昭的师父啊!
他连忙躬身行礼。
最先开口的不是丁翰章,而是方弘文。
只见方弘文疏朗一笑,他问道:“这就是文淮吧?”
顾文淮惊讶的擡起头,他简直不知如何开口。
方弘文笑着打量一下,只见一身青色官袍的青年文雅有礼,神情中闪烁着曲瞻与贺云昭没有的那种质朴之色。
他笑着道:“早就听两个小子提起过你,瞻儿是大言不惭说你不如他风姿,小昭也是个混小子说你最好逗弄。”
“同这两个坏小子做朋友,也是委屈你了。”
这孩子看着可比贺云昭那种小狐貍单纯多了,也是难得能叫贺云昭与曲瞻同时对一个人有好的评价。
曲瞻对大多数人只有两个字,尚可。
丁翰章捋着胡子细细一瞧,果然是个不错的孩子,他也听小昭提过几次。
他便道:“来老夫这里,有一道题要问问你。”
顾文淮还愣在原地,贺云昭已经伸手推着人后背送到了师父面前。
丁翰章便问道:“你既在翰林院修书,便说一说修的是什么书。”
顾文淮这时候还好没继续发愣,他基础扎实,做事认真,甚至在给贺云昭、曲瞻帮忙的时候比做自己的事还要仔细,生怕不小心出了纰漏。
虽然一直也没有上官来问过他的进度……但他此刻说起来头头是道。
几位大儒互相看看彼此,满意的笑了。
贺云昭默默退到后面给顾文淮展示的机会。
从这日起,顾文淮才终于知道在翰林院这个地方受到重视是一种什么感觉。
每个见到他的人都笑脸相迎,连侍书大人也改口称一句文淮。
他感激的望向贺云昭,人都说贵人相助才能平步青云,他的贵人就是贺云昭!
当贺云昭收到了顾文淮母亲亲手做的两双靴子与顾文淮的父亲制的各种干果时,她惊讶的笑了,怪不得能养出顾文淮这样的孩子……
半月后,贺云昭照常摊开一本古籍,她翻开每页慢慢查看,有用的地方便抄录在一边并标好书名与页码。
猛然间,砰的一声!
贺云昭扭头一看,原是门前放水的大坛子炸开了。
小吏急忙去查看,歉意的低头哈腰,道:“天热了起来,坛子没打开,这才炸了。”
一股子臭气隐隐约约的飘过来,周围几个直庐中纷纷有人出来,连忙催着小吏们处理了。
贺云昭瞟了一眼没再关心,她继续低头看桌面上这本古籍。
不知是不是被那臭气激的,她竟隐约感觉这本古籍上似乎有味道。
鼻翼扇动,小吏收拾坛子的动作更是让臭味肆无忌惮的挥发。
她下意识的靠近好闻的地方。
贺云昭猛然一顿,她蹙眉拿起古籍,鼻尖靠近仔细的闻一闻。
平日里闻不到的气味在臭味的对比下才明显,竟然是一种比较好闻的香料味。
藏书处的古籍怎么可能会有好闻的味道,疑惑在心头滑过。
贺云昭是有一点感觉不对都会重新在脑子里过一遍的人,更别说如今这本古籍有些可疑。
她立刻将书重新翻回第一页,手指顺着边缘仔仔细细摸过一遍确保没有夹层。
她从头再次看起……
这次是一字一句的看,还要轻声读出来。
暮色将翰林院染成一卷褪色的水墨画,贺云昭用腰牌压住散开的书页,皱着眉头不断翻看,窗棱下的灯光穿过她侧脸,眼睫在光下轻轻一颤。
翰林院的小猫终于睡醒,伸着拦腰从洞里爬出,刚要甜腻腻的叫一声就被一声惊呼吓到炸毛。
贺云昭眼睛绷紧,她看着手里的书页,骂了一句脏话。
“这群傻逼究竟还干了什么!”
贺云昭几乎一夜没睡将这本古籍上的所有可疑之处全部挑出来。
第二日,她眼下挂着青黑急忙奔向了太极殿。
“启禀陛下,臣有秘事要奏。”
李燧惊讶,“你有秘事?”
他也惊的很,万万没想到翰林院能有什么事能值得用上秘事这个字眼的。
贺云昭咬牙道:“臣发现了昔年二王谋反案的痕迹,二王篡改古籍,将其作旧,混淆视听,试图分裂清流,给先帝添一些不小的麻烦。”
听了一遍,李燧不太理解,但看贺云昭的脸色,他有不好的预感,忙问道:“不小的麻烦,到底是多大?”
贺云昭擡起头,委婉道:“大概就是存天理被改成了存人欲那么大……”
“以及……余孽仍在……”
李燧眼前一黑,怎么能用这么简单的口吻说出这么炸裂的话!
余孽!二王谋反余孽!他的儿子!
李燧:“宣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