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他看清一切后对世间的失望,也是他们想要的结果。
五大世家从没想过瞒着他,而是如神明俯瞰蝼蚁一般,看着他一步步解题,随后落入终点的死水中,自取灭亡。
明明,他曾愿为众人点灯。
为什么要灭掉他手中的烛火?
他生来便是什么罪无可赦的恶种么?
这就是楚荼蘼和赵驰风不期盼着他的出生的原因?
跟随着楚玉棠的水镜早在昨夜就被他击溃了。
此刻,黑暗的房间中,海棠花枝肆无忌惮地生长,在魔气的裹挟下爬向他自己设下的结界的边缘。
就这样爬出去,和真正的怪物一样撕碎一切不好么?
事到如今,他们凭什么要求他的怜悯?
随后,在触到结界的一瞬,被猛然刺痛。
令楚玉棠倏然回神。
他背靠着墙面,捏紧了手中的一红一白两道玉简,满头冷汗地垂下头。
……不对。
不能出去。
他还有一盏必须护住的小灯。
至今,他都无法看清阮棉背后的穿书局的目的。
可这些都已没关系了。
他想保护她,与她的立场无关。
他千疮百孔的识海中尽是血与火,唯有存放着有关阮棉的记忆的地方,是一片充满生机的绿色。
她的笑容,她的欢欣,她的恼怒,她的眼泪,她的懦弱,她的努力,她的勇气……
她的一切。
他注视着的,是那个叫做阮棉的灵魂。
唯独她,他无论如何也不想摧折。
一串白玉雕成的魂钉从楚玉棠手中浮现。
和他复生之时楚濯浪缠绕他身上的白玉佩一样,都是束缚他的心火与神魂的东西,能令他保持冷静清醒。
楚濯浪是他的敌人,可此刻,除了敌人的礼物,他已没有其他可借助的保持理智的手段。
无论之后会发生什么……哪怕,这魂钉会令他沦为楚濯浪的工具。
此刻,他都不能堕魔。
楚玉棠曾对阮棉怀着巨大的占有欲,对她的朋友们也不待见,从不搭理。
可此刻,她庆幸她还有其他靠得住的朋友。
宋知锋和赵岚山虽境界尚浅,但他们天资过人,将来必能成长为强者。
秦厉之为人执拗死板,好在心怀正义,能护住阮棉些许。
而阮棉自己,想必也很快就会成为化神期的天之骄子。
她的盾特殊,届时,谁都无法再伤害她,哪怕是他。
就让他再护阮棉一程,把她送出这个地狱吧。
之后,他会离她远远的。
她和她的朋友们在一起,比靠近他安全得多。
洁白的灵光裹挟着白玉魂钉,尽数没入楚玉棠的身躯。
他的脸色苍白如纸,剧痛之中,冷汗打湿了他全身的衣服。
满地海棠花枝痉挛着纠缠,半数枯萎,半数收回,室内汹涌的魔气随之尽数止息,一同锁入海棠花木雕琢的身躯。
楚玉棠将颤抖的手按到地面上,灵流没入楼宇,渗入地面,沿着整个魔市的地下游走。
他终于稍微挣脱了一些静心大师在他神魂上镌刻的法咒,可以突她的规则进行探查了。
内含法则的结界,也是由符构筑的阵法。
只要是符阵,楚玉棠都能解。
只是需花费不知何几的时间。
一楼的大堂之中,阮棉刚找到第四个客户,就被闯入包厢的老鸨打断了。
她冷冷地盯向阮棉:“魔市内,一日禁止交易超过五百香火券。”
阮棉:???
她不甘心道:“凭什么?这不会是你胡乱定下的规矩吧!”
焦急之下,愤怒冲昏了她的头脑,令她暂时忘却了社恐,也变得硬气起来。
“不,这是一直以来都有的规矩。”老鸨淡淡道,“若大小姐不信,大可继续交易,只是到手的成了废纸,您可别怪罪对面。”
阮棉:“……”
她不信邪地从客户手里再拿了一张券,就在这一刹那,那劵在她手中化为了齑粉。
阮棉的嘴都气歪了。
她含恨收回了自己的符,咬牙道:“那我明天再来。”
客户忙不叠点头,眼泪汪汪道:“大师,您明天一定要来!”
阮棉在老鸨的凝视下悻悻地夹着符纸和香火券走了。
五百就五百!三千香火券,六天也收集完了。
区区六天,应该不会出什么岔子吧?
回到一楼的大堂,阮棉才发觉不知不觉已到了傍晚。
夜中的群魔乱舞就要开始了。
想起昨晚和今天白日里楚玉棠的异状,阮棉停住了脚步。
圣女到底如何了?方才用玉简交流时,她的状态实在令人担心。
要不在这里等等她?
阮棉随意找了个戏台前的桌子坐下,在公共场合干等人令她颇感局促,于是拿起了桌上的茶壶开始倒茶,装作自己很忙。
放下茶壶,阮棉擡起头,就猛然一抖。
少年不知何时无声无息地坐在了她对面,如同忽然从空中冒出的气泡一般。
暗红的烛火中,他面色阴沉,盯着阮棉幽幽道:“找到你了。”
索命的红衣厉鬼一般。
阮棉手里的茶杯都吓掉了。
但最终还是没被溅上变质的茶水,楚玉棠的灵流稳住了茶杯,将它托到桌上。
“师姐,你又输了。”少年似乎想笑,但没笑成功,只见得他眼尾微弯。
让表情更恐怖了,像纸人脸上画出的两道弯月眼。
“不是说好的,别被我追上么?”
阮棉屏息打量了楚玉棠一会儿。
确认他身上没有任何伤口,脸色也还算红润,现在还有心情跟她玩扮演游戏,她终于又稍微放下了心。
“这次是我大意了,没有闪!”阮棉站起来,装腔作势地放狠话道,“下一次不会再给你赢的机会!”
说完,她就噔噔噔跑上了楼。
还是没发现被楚玉棠贴在她后背的安神符。
楚玉棠凝望着她活泼的背影,直到她完全消失在他的眼眸。
一楼大堂之中魔气汹涌,结界将此处封死,蔓延的海棠花枝开始继续剿灭魔人。
与此同时,更多的灵力蔓延入地下,去探查魔市的结界符阵。
阮棉一沾床就睡到了第二日清晨。
她恍恍惚惚地洗漱,感慨年轻人睡眠质量就是好,随后照例拿着微笑符下了楼。
自从被老鸨发现后,她也不藏着掖着了,大大方方摆摊,不过半柱香,五百香火券就到了手,符纸被争抢一空。
阮棉一边将灵力灌注到符纸上,给魔人们带来笑容,一边感慨果然情绪价值才是最贵的,人活着不就是为了高兴一下么?
收了摊,阮棉心中更安定了一点。
现在,她已经有一千香火券了。
还有四天加六天,一共十天,她就能攒够六千香火券,带着楚玉棠一起出去了!
阮棉志得意满地回到房间,准备画更多微笑符,忽然脚步一顿。
她眼中出现了强烈的恍惚,瞳孔颤抖。
随后,一个莫名其妙的欲望从她心头升起。
阮棉不可置信又崩溃羞耻地瞪大眼。
她怎么会变得这么自恋!
……为什么她突然想要楚玉棠喜欢上她啊?
还是恋人的那种喜欢!
啊啊啊她不要当把直女掰弯后又骗姬恋爱的绝渣直女啊!
道德在哪里,法律在哪里,地址又在哪里?
阮棉的脑子彻底乱了。
欲望要是能被抹去就不叫欲望了。
而阮棉向来就是个自制力极差的人。
连早起都做不到,还指望她这种自律废物能成什么事?
现在,她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找到楚玉棠。
不择手段地让她喜欢上她!
阮棉在“自己居然是这种绝世恶人渣女”的绝望中拿起了红色的玉简,背对着水镜急促低声道:“师妹你在哪里?快来见我!不然我就要死了!”
玉简:?
“……师姐,你怎么了?”
“你快来!”阮棉快急哭了,“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
阮棉不知道,被任务面板的提示音惊吓过后,她最不想做的事就是让楚玉棠喜欢上她。
而进入结界第三天,法则已经对她这个战战兢兢扮演“大小姐”的已融入环境的外来者起效了。
她被迫去做了她最不想做的事。
让楚玉棠喜欢上她。
听出她话里的着急,楚玉棠顷刻就在她房中现身了。
“师姐,你还好么?”红衣少年微微皱眉,看向阮棉。
“不好……”阮棉急得团团转,看见来t人后脑子都不会动了。
欲望和理智的冲突实在过大,阮棉觉得自己好像一个精神分裂的疯子。
“丹棠,你喜欢什么样的人?你要怎么样才会喜欢她?”阮棉竭力从一个抽离的角度去满足心中的欲望。
“喜欢?”少年怔了怔,“师姐问这个做什么?”
“就是……就是好奇。”阮棉脸已经红了,满头是汗。
“我不知道。”楚玉棠垂下眸子,“我谁都不喜欢。也不会去喜欢。”
“不行!你一定要喜欢!”阮棉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你就假设、假设你喜欢一个人,那个人会是什么样的?”
楚玉棠眼睫微颤,许久后,他低声道:“应该……是暖洋洋的吧。”
“啊?”阮棉呆住了。
她那几乎宕机的脑袋思考了三秒。
随后,欲望战胜了她的理智,她两三步走上前去,伸手猛地抱住了楚玉棠。
少年浑身一僵。
阮棉从他胸前擡起头,结结巴巴问道:“这、这样够暖洋洋吗?”
楚玉棠的表情彻底陷入了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