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又开始三三两两地窃窃私语:“这是不做不休,要和行商司硬顶到底了?”
“反正李大人那脾气,早上那事儿已经把他得罪死了,也不差这一桩。”
“要我说她做得好,凭什么好位子就得默认给那群人留着?就他们最重要?”
沈乘月的用餐过程还算平静,行商司的人到底不敢在这么多人面前主动找她的麻烦,只是试图用眼神凌迟她。偶尔有陌生人会过来聊两句,互相做过自我介绍,便识趣离开。
行商司中人转头就把此事报给了李郎中,后者深吸一口气。他说上折子当然只是吓吓沈乘月,若连掀几张桌子、饭堂抢个位子的小事都要报给陛下来做主,那不是给沈乘月添堵,那是给自己的前途添堵。
但是沈乘月没被吓住,那就只能另想办法了。
别说在陛下眼里这些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就连户部尚书都懒得管属下这点矛盾。所以李郎中也不能直接去告状,他只能在心底又给沈乘月记了一笔账,继续暗地里使劲。
好在他很快就等到了一个机会,几日后,户部尚书把各司郎中都叫了过去。
尚书坐在正堂首位:“陛下的意思,是要我们拿出个关于海外贸易的章程来。”
有人心直口快道:“这不是海外贸易司的职责吗?”
“没错,但是……”尚书看了一眼下首的沈乘月,他觉得皇帝把人塞进来就是为了报个救命之恩,给她一个体面的官衔,并不指望她做实事,但这话是不能在众人面前直说的。
李郎中适时开口:“沈郎中初来乍到,百事不通,这担子是否还得靠我等来担?”
“没错,”尚书为他的善解人意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眼神,又继续道,“这是陛下要的文书,你们一定要好好做,不得敷衍。你们看看由谁来写最好?”
谁也不愿意接这活计,毕竟他们都不了解海外贸易,本朝从未开设过海上航线,若是靠翻找前几朝的典籍硬写出来,花费大量时间不说,陛下又未必满意。
吃力不讨好的活没人爱干,大家都沉默不语。
李郎中对沈乘月道:“不如沈大人回去仔细想想,若自己实在写不成,再选个人来帮你分担吧。”
他看似在打圆场,只是眼神里带着明晃晃的恶意,这事原本由尚书直接点人来写最好,大家虽不情愿却也得服从。但李郎中把选择交在了沈乘月手里,把她架了起来,就是要叫她来得罪人。
他不信她了解海外贸易,何况她刚进户部,从来没写过文书,大概什么都不懂。她若逞强说自己来写,那就要做好呈给陛下一份垃圾的准备。这份垃圾八成还压根过不了尚书那一关,她势必要给尚书留下一个无能又爱逞强的印象。
若她不逞强,发现自己不行就立刻去求人帮忙,那也晚了,离开了尚书面前,她选中的人只会想尽办法推脱,并且会因此对这个麻烦的家伙心生反感,把她像个球一样在各司间踢来踢去。
左右李郎中都能看个乐子。
沈乘月迎着他的视线,看够了他的表演,才终于笑了起来:“尚书大人怜惜下属初来乍到,着实令人感怀,但相关文书属下已经写好了。”
“哦?”
沈乘月从袖口中取出一份文书:“请大人过目。”
所有人都愣住了,尚书问出了他们的心声:“你何时写的?”
“属下来此第一日便开始着手准备了,既有幸进了户部,总要做些实事,方能不负光阴,不负陛下与大人赏识,”沈乘月讨好了上司,还不忘带上下属,“张山和王伍也多有帮助。”
“好!”尚书称赞她,不管文书写得怎么样,但这份积极的态度总是值得肯定的,“并未因进了门庭冷落的小司而心生不满,反而发奋图强、朝气蓬勃,值得大家效仿!”
“多谢大人。”
李郎中目瞪口呆,完全想不到她还有这一手,只能在心下安慰自己,短短几日间匆忙写就的东西,能高明到哪里去?
“好!”不料尚书翻看了两页文书,又开始叫好,“言之有物,统计详尽,等等,你这些沿海各国人数、喜好等都是从哪里看到的?能确保无误吗?”
“属下曾花了几年时间航行海上,附近的沿海诸国都有踏足,文书中一切皆为我亲眼所见。”
“好好好,怪不得是你来做这个位子,”尚书看她的眼神都变了,“明日早朝,我就将此文书呈与陛下。”
“是。”
“好了,没事了,”解决了这桩事,尚书心情舒畅,“大家都去忙吧。”
其他各司郎中出门时纷纷和沈乘月攀谈起来,本以为是个不需要在意的人物,但如今看起来他们可能需要把她视作真正的同僚了。
李郎中路过几人的时候,咬牙切齿地看了沈乘月一眼,后者对他笑了笑:“李大人,我可还等着呢。”
李郎中脸上青一阵红一阵,他知道这是对自己那句“你给我等着”的回应,他的确是出手了,可惜对她而言不痛不痒。
沈乘月未再做理会,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地盘,望着眼前的海外贸易司。她的官途要从这黯淡的小屋而始,不知将来会走到哪一步而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