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在他的肚子里,被重新孕育了一遍。
她从扶桑身上,得到了亲娘也没有给过的关心和温暖。
她甚至拥有了自己的名字。
圆圆懊恼地发现,自己有点儿下不去手。
扶桑像一片单薄的叶子,在越来越汹涌的海浪中吃力地前行。
她小心地避开婴儿的骸骨和腐肉,被狂风吹得睁不开眼,被血水呛得胸腔生疼。
双腿越来越沉,好像有许多双小手在水下拖拽着脚腕。
她拼尽全力摆动双腿,终于在体力告罄之前,看清小岛的真实面目。
那是一座白骨堆成的小岛。
成百上千个小小的黑影站在岛上。
她们和圆圆一样没有五官。
但扶桑知道,她们正在注视着自己。
扶桑爬到小岛上,伏在森森白骨上,大口大口喘息。
几十个身形稍大的黑影将她团团包围,由于心怀忌惮,并不敢靠近。
领头的小鬼态度恶劣,嗓音尖利:“你来这儿干什么?还不快滚?你以为我们都像圆圆一样好骗吗?”
另一个小鬼说话老成:“这位姐姐,我们知道你有几分本事,并不想跟你作对。”
“倘若我们当初晓得那个书生是你的同伴,绝不会对他下手,可他怀都怀了,也只好将错就错。不然的话,我们的面子往哪儿搁?”
“天下的书生有那么多,这个不中用了,姐姐再找一个不就是了?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跟我们这些小孩子过不去呢?”
扶桑知道,这两个小鬼就是圆圆口中的“大姐”和“二姐”。
她坐起身子,裙下忽然冒出十几根枝条,像树根似的扭动着往白骨的缝隙里钻。
小鬼们吓得惊呼出声,连连后退。
大姐鬼尖叫道:“你想动手吗?我们可不怕你!”
她转头吩咐众鬼:“你们跑什么?快给我抓住她!”
扶桑连忙解释:“我没有动手的意思,只是游了这么远,实在太累了,维持不住人形。”
她抓着自己的枝条往回塞,不慎碰倒一颗头颅,还小心地把头颅摆回原位,在光滑的头盖骨上拍了拍。
小鬼们面面相觑,半信半疑。
扶桑整理好湿淋淋的裙子,耐心地跟她们讲道理:“我明白你们死得冤枉,也承认南昌府的很多男人死有余辜。”
“你们报复他们,是因果循环,报应分明,不止没有做错,还称得上大快人心。”
“可稷生压根不是南昌府的人,没有成过亲,更没有伤害过自己的女儿,你们迁怒于他,迁怒于其他无辜的受害者,未免有些不讲道理。”
大姐鬼插话道:“怎么不讲道理?男人都该死!没一个好东西!”
小鬼们纷纷附和:“没错,男人都该死!”
“畜生用砍刀把我砍碎的时候,我娘一直在旁边磕头求他,磕得脸上全是血。他不仅没有手软,还骂我娘生不出儿子,说什么就算老天爷怪罪下来,也该她担着!”
“畜生用枕头闷死我之后,诓骗我娘,说我生下来就断了气,还说会好好安葬我,我娘给我穿了一身新衣裳,戴了好看的长命锁。可畜生把我埋在大路上,让千万人踩踏,还拿长命锁换酒喝!”
“……”
她们叽叽喳喳,你一言我一语,得出一个偏执又天真的结论——
男人都是坏的,女人都是好的。
扶桑知道,短时间内,她很难纠正这些小鬼们的想法。
她换了个角度:“我们先不讨论男人该不该死。”
“那些怀孕的妇人之所以小产,也是你们做的手脚吧?她们肚子里的胎儿不无辜吗?”
二姐鬼理直气壮:“胎儿有男有女。”
“男孩当然该死,谁让他们选在南昌府投胎?他们长大了肯定也会对自己的女儿下手,不如不要出生。”
“而女孩为什么要来这个世上受苦?至少不该出生在南昌府。我们是在帮她们。”
扶桑有些头痛。
她道:“好,就算你们说得都有道理。”
“可你们一直停留在阳世,迟迟不肯投胎,又在短短一年内杀死了那么多人,就不怕惊动鬼差吗?”
“等你们被鬼差一一抓走,时间久了,南昌府的男人们好了伤疤忘了疼,还是会笃信那道恶毒的偏方,继续对女婴下毒手。”
“到时候,一切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上,你们甘心吗?”
扶桑一语道中小鬼们的隐忧。
白骨岛上鸦雀无声。
良久,大姐鬼不高兴地道:“你说了这么多,好像是为我们好,那你有什么好主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