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少女年纪不大,心眼却很多。
她住进别院之后,便一直找机会制造和蒋修平的偶遇,还向丫鬟们打听蒋家旁支有没有出众的子弟。
妥娘为防少女嫁进蒋府,换上男装,扮成蒋家子弟,与她暗通款曲,相约私奔。
他的本意是把她卖给人牙子,远远地送出去,以绝后患。
可她在半路上看到了他那双不伦不类的脚,吓得花容失色,连声咒骂他是“不男不女的妖怪”,还说他浑身发臭,教人作呕。
妥娘被少女的话语刺激,扼住她的喉咙,把她掐到断气。
他还觉得不解恨,拔出防身的匕首,一下一下砍断她的脚腕,狂笑道:“你以为你裹了一双小脚,就很了不起吗?现在你没有脚了,你还得意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抱着鲜血淋漓的断脚,扣在自己的小腿上,想把那双小脚接在身上,边笑边哭:“为什么我没有听老爷的话,早点儿裹脚啊……为什么谁都可以骑在我头上啊……”
一阵阴风吹过,妥娘汗毛直立。
他觉得脚踝奇痒难忍,低头看过去,吃惊地发现脚腕附近的肌肤里探出几条细小的虫子,勾住女子的断脚,将异物与小腿一点点融合。
他自己那双丑陋的脚变成多余的东西。
妥娘像疯魔了似的,举起沾满鲜血的匕首,扎向自己的脚腕。
他疼得在荒野里直打滚。
可那双精致小巧的三寸金莲竟然奇迹般地接上他的身体。
除去脚踝附近有一圈淡粉色的疤痕,几乎看不出异样。
妥娘身上的变化自然瞒不过彩姬。
他不停杀人,不停更换新脚,对府里的七姨娘下手时,还假借彩姬的名义,险些害她遭受惩罚。
可他知道,彩姬总会站在他这边。
他和彩姬掌握着彼此最难以启齿的秘密,互相防备,互相利用,也互相依偎,互相取暖。
有时候他觉得,彩姬很爱他,就像他爱蒋修平一样,盲目而绝望。
有时候他又觉得,彩姬很恨他,就像他恨蒋修平一样,恨起来巴不得食其肉寝其皮。
没有任何一方可以从这场漫长的折磨中脱身。
他们只能抵死痴缠,悄无声息地烂成恶臭的腐肉。
烂也要烂在一起。
如今东窗事发,妥娘成为弃子,被蒋修平毫不留情地抛弃。
他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和他同归于尽。
至于彩姬该怎么办……
他已经没有余力考虑了。
妥娘记得,今年春天的时候,他和彩姬一起到庙里上香拜佛。
他虔诚地对观音菩萨许下心愿——
他要蒋修平再也不纳新人,永远宠爱他,永远陪着他。
菩萨实现了他的愿望。
死人再也不会拈花惹草,挑三拣四。
死人永远忠诚。
妥娘的意识像云雾一样飞速消散。
眼前闪过走马灯,他在生命的最后一刻,鬼使神差地想起师傅教过的唱词——
“冤家!怎能够成就了姻缘,纵死在阎王殿前。”
“由他!把那碓来舂,锯来解,磨来挨,放在油锅里去炸。”
“啊呀,由他!只见那活人受罪,哪曾见死鬼戴枷。”
“啊呀,由他!火烧眉毛,且顾眼下!火烧眉毛,且顾眼下!”
他何尝不知道,他这几年的所作所为,无异于饮鸩止渴。
不过是火烧眉毛,且顾眼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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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本章和上章中提到的唱词出自昆曲折子戏《孽海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