牙婆拽着扶桑,像挑猪肉似的,从上到下、从前到后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摇头道:“都这么大年纪了,长得又瘦,不好生养,最多值五两银子。”
妇人堆起笑容,用竹雨从没听过的溢美之词夸奖道:“五两银子怎么能行?这孩子安静又勤快,是干活的一把好手,你看看她手上的茧子,再看看她灶上的手艺,不是我夸口,整个桃园村找不到第二个像她一样能干的女人!”
牙婆和妇人讨价还价了好半日,最终以十两银子的价格买下了扶桑。
扶桑顺从地跟着牙婆离开张家,心中暗暗想道——
他们家十两银子买进,十两银子卖出,等同于不花一文钱,就让竹雨辛辛苦苦地干了十五年的苦活累活。
女人的命真贱啊。
牙婆领着扶桑往村外走,在路上叮嘱道:“旁边的村子里有几个庄稼汉等着娶媳妇,他们虽然年纪大了些,却有一把子好力气,都是踏踏实实过日子的人。”
“你的年纪也不小了,就别挑挑拣拣的了。我带你过去,给他们相看相看,要是瞧对了眼,你享福的日子在后头呢。”
扶桑乖顺地道:“我哪敢挑拣?只求婶子多看顾。”
牙婆见她听话,放松戒心,笑呵呵道:“好说,好说。”
扶桑趁着牙婆到草丛里方便的时候,悄无声息地从背后靠近,一棍子把她打晕。
正所谓“一回生,二回熟”,她偷袭的动作越来越熟练,心态也越来越镇定。
扶桑体贴地帮牙婆把裤子穿好,将她拖到僻静的小路上,堵住嘴巴,捆上双手双脚。
她伏在土匪下山的必经之路上,耐心地等到黄昏时分,终于看见一队杀气腾腾的人马。
只听“咚”的一声闷响,一个灰白色的小布包砸在土匪头目的脑袋上。
“谁?谁?”头目勒紧缰绳,带着身下的马儿原地转了两圈,满脸警惕,“他娘的,谁用东西砸我?”
小喽啰捡起布包,扯开绳子,抖掉里头的小石块,奇道:“头儿,这上面有字!”
头目不认识字,二当家却读过几年书。
二当家抻开破旧的布料,飞快地看了一遍,双眼放光,笑道:“大哥,有人给咱们送信,让咱们悄悄潜入桃园村,直奔张家,说他家有上千两银子的积蓄,还藏了不少金银首饰!”
头目闻言大喜:“那还等什么?快走!对了,再分出十几个人,堵住出村的路,可别让他们跑了!”
扶桑目送土匪远去,跑到最高的山坡上,眺望桃园村。
没过多久,张家的位置腾起熊熊大火,也不知烧的是店面,还是仓库。
这次,张家人没有提前收到消息,来不及逃跑。
不知道竹雨的公爹和小相公有没有血性,敢不敢和土匪拼命。
不知道竹雨的婆婆、那位姨夫人和那位表小姐,会不会为了保住清白,像竹雨一样果断自尽。
如果她们真的那么贞烈,张家就一口气多了三座贞节牌坊,足够在村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了。
天色越来越暗,扶桑的长发被风吹乱,眼睛被沙子迷住,什么都看不清了。
可她还是执拗地盯着桃园村。
星空又开始旋转。
到了梦醒的时候。
报复的喜悦被无尽的悲伤冲散。
扶桑缓缓蹲下身子,在强烈而熟悉的下坠感中,抱紧双臂,无声恸哭。
她为竹雨哭,为桂枝哭,为娟娟哭,为无数遭遇欺凌和践踏、无声无息死去的女孩子们哭。
她很清楚,梦只是梦,人死不能复生。
她除了陪她们做一场快意复仇的梦,什么都改变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