伙计道:“有有有,正好我们新染了一批布,还没晾干呢,公子和小姐移步到院子里看看吧?”
扶桑走到院中,看见一个面黄肌瘦的少女手持竹竿,吃力地把湿淋淋的布匹挑到高处,挂在架子上。
少女身后背着个五六岁的男孩。
那男孩虎头虎脑,长得十分敦实,淘气地勒着她的脖颈不放,险些把她拽倒。
扶桑上前扶住少女。
少女感激地冲她笑了笑,回头嗔道:“钦宝,别闹,姐姐干完活再陪你玩。”
谢承安问道:“这是你弟弟吗?怎么不把弟弟放在家里?要是不小心摔到染缸里,容易出事。”
少女尴尬得红了脸。
伙计在一旁解释道:“公子有所不知,这是我们家少爷、少奶奶。”
扶桑愣了愣。
少女比男孩大了十来岁。
她是童养媳?
扶桑联想到桂枝说过的话。
张家是开染坊的,家大业大,儿媳妇却起早贪黑地干活。
她当时就觉得有些奇怪,这下全明白了。
在乡下地方,很多婆婆喜欢在儿子还小的时候,以极低的价格买个健健康康的女孩子回来,最好比儿子大上几岁。
这样的话,女孩子既可以当儿子的半个娘,又可以当劳力,当全家人的奴仆,等儿子长大,还能帮着暖床,生儿育女,传递香火,简直是一本万利的好买卖。
扶桑示意少女把小男孩放到地上,给了他一小包蜜饯。
小男孩吃得满脸都是糖渍,冲少女嚷道:“竹雨,快干活,别偷懒,不然我让我娘剥了你的皮!”
扶桑紧皱眉头,险些忍不住把蜜饯抢回来。
这张家上梁不正下梁歪,除了竹雨,估计没一个好人。
竹雨把所有的布匹晾到架子上,擦了擦汗水,走过来道谢。
谢承安趁机提出借宿的事。
“这个我做不了主。”竹雨为难地看了看谢承安,又看了看扶桑,鼓起勇气道,“我帮你们问问我婆婆。”
“有劳姑娘了。”谢承安挑了两匹颜色素净的绸布,拿出一块碎银子,“这是买布和借宿的银子,若是不够,你再跟我说。”
竹雨捏紧银子,悄悄松了口气,牵着钦宝走进后头的楼房里。
俗话说,财能通神。
须臾,竹雨便神色轻松地出来,把谢承安和扶桑安置在东边的小屋里。
“这是我的房间,地方小了些,你们别嫌弃。”她殷勤地铺好被褥,准备帮他们烧热水,“我今晚住在对面的柴房,若是还缺什么,你们只管过去喊我。”
扶桑十分过意不去,帮着竹雨一起烧热水,又到柴房陪她说话。
竹雨借着昏暗的烛火,吃力地绣着一卷佛经。
她见扶桑歪着脑袋,似乎十分好奇,腼腆地解释道:“我在为两个早逝的姐姐做功德,庵里的姑子告诉我,亲手绣两卷佛经,放到佛前烧成灰烬,可以助她们早登极乐。”
扶桑猜着,竹雨口中的姐姐,大概就是娟娟和桂枝了。
她们活着的时候常常照应竹雨,惨死之后,也只有竹雨一直记挂着她们,虔诚地为她们祈福。
这次入睡的时候,谢承安还陪在身边,扶桑却没有那么害怕了。
她即将经历竹雨的死亡,而那只是短暂的一瞬间。
竹雨在地狱一样的人世间,艰难地生活了一二十年。
在漫长而真切的苦难面前,她的痛苦根本不值一提。
扶桑想——
如果这些血淋淋的遭遇,是她们想让她亲眼目睹、切身感受的真实。
于情于理,她都不应该退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