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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第 40 章 眼如团月皎,心似蚌珠明(1 / 2)

第40章第40章眼如团月皎,心似蚌珠明

应怜今日起得又晚些,酒后浓睡,一夜来仍多困乏萎靡,因忆起昨夜观灯事,大多也还记得清楚;到家又如何上得床榻,却模糊不清。一晌想到是教宗契背回来,定也是他安顿自己睡下,怔愣之间,只觉脸烧得发烫,即掀了被,慌乱乱地换罗袜衣裙,一股脑将糟污物件扔一箧中,留待寻巷左浣衣妇处置。

又待拾掇首饰簪钗,却见堆列桌上,想不起何时摘了这些零碎,索性一件件收入奁中,数了三遍,却总少了一件缕银翠纱样闹蛾。

那蛾儿尾腹有钩、并足环抱,最是牵扯得紧,想来不致遗落北城小市桥。她又喜爱得紧,便头发也未梳整齐,趿了鞋屋里屋外地找,又前前后后廊上廊下地寻。

不想到了前院,恰逢着宗契刚回,两下里一见,她没怎么,他却一怔。

应怜瞧他手里鲜肉果菜,知他市廛才归,便问:“你瞧见我那闹蛾了没?”

她比划那清透薄纱的样式,宗契似听得仔细,连眉也不蹙一下,听完了方道:“许是你昨夜酒醉,不知落何处角落了。你莫急,先回屋梳整,我还有事走一趟,回来也帮着你找。”

应怜听着心头熨帖,起身时那困慵消了大半,冲他一笑,转又忆起昨夜归家时情景;如今他人在眼前,与夜中相较,又别有一番沉静稳肃,全不似人潮里初寻见时焦灼如沸、又百般臂内护她周全的模样。然他宽厚肩背,胸腔里心跳鼓噪,隔着衣衫随灼热传来,浸在她脑海,却怎么也拂之不去。

可见酒后误事,平日里她哪能那样轻佻。

便吞吞吐吐,乍然间眼也不敢瞧他脸面了,应怜那手脚忽也不知如何安放,挤出几个字:“昨夜……多多多谢你!”

说罢也不待他有所答,只觉脸涨得通红,顺着连廊一气儿又跑远了。

·

宗契才归得家,说不得,又出了一趟,去“寻”她那心心念念的闹蛾。

走在铺肆间、人声里,不见了她盈盈楚楚的眸光,唯沐着淡薄日光,心里却也不知是想见还是怕见。

但凡想到应怜,她便仿佛在他心底扎根,那一双含羞还怯的眸儿瞧来,他便话也说不好、手脚也利索不得。尤其他那一番话,她没听进一个字,却全说与他自个听了。

心里也不知怎么样乱乱糟糟,脚步却流利,寻到一处杂货,便比着那两半残蛾,问:“可有这样式的首饰?”

人道没有,他便麻利下一家。

就这么找寻了几家,到了一间夫妇张罗的买卖铺。他依旧问那闹蛾,妇人只瞧上一眼,便从一架儿上摘下一只薄薄轻纱的蛾儿,笑道:“是这个,一毫儿不差。”

宗契把两般蛾儿比在手里,前前后后看了数遍,果是一模一样,便爽快付了钱,返归家中。

走时听那夫妇不知是拌嘴是相媚的情话:

“你瞧瞧人家,和尚还晓得疼媳妇呢,你就浑浊闷愣一个傻汉子,也不晓得疼疼我!”

“我日日那好货尽与你了,还要怎么疼你?”

两下里又说了什么私好的言语,便切切地笑起来,也不管他背过身,耳力是否轻敏,听得可还真切。

宗契把着那闹蛾,一晌看进翼翅上薄而清透的青纱里,知那几句尤其狎昵。他指摘不得什么,因又想到昨夜思想的早行之事。

若要走,不如早早就走。否则与她两个日日关门住在一屋下,情知彼此无碍,可再多几日,街坊里闲言碎语却吃不消。他一走了之,留她在这四面八方烁金口里,还不知要如何。

她足能教人疼到心底里,可那人却总不是他。他能做的,唯有不败她声名。

·

应怜忽察觉,方才走得太急,连问也没问宗契又出门去做什么。

如今唯有等他归家,趁这时梳洗齐整了,又告诫自己,将昨夜之事放宽心些,宗契师父人如清风明月,她总不好咋咋呼呼,一见便脸红心跳。

已绾了髻发,正插一根碧玉簪时,却听闻外头敲门。

既敲门,想来不是宗契。

她以为是打香印或索脏衣物的邻家,前去开门,却见是李定娘。

李定娘一如往常,携女使,下车入得院里,先将买得的大包小裹教各自放了,再同入屋与她说话。

只是应怜头一眼见她,便猛将昨夜楼下惊里一瞥事,全数忆起。

不是惊涛骇浪,却越深思越令人生疑,且心惴惴不安。但见李定娘面色如常,笑语晏晏,寒暄过后,仿佛并不着急,似不经意间,才略略提了一嘴,“昨夜真巧,我与人楼上观灯,却见你在楼下。裹着乱儿一起,我本想去楼下寻你,万幸有人报说你与宗契师父平安,我这才松一口气。”

应怜犹疑半晌,见她一句话了事,不再欲多提那郎君,方问:“与你对坐之人,可是那茶商?”

“正是他。”李定娘笑了一笑,道,“我先告个罪,从来也未与他提过你,想着日后成了一家人,再徐徐图之。”

应怜想,我在意的哪是这个。

“他是什么样人、家中如何,你可清楚?”她问。

许是她脸色不大对,教李定娘瞧出几分来,一晌不言语,忽却拍了拍手,似一恍然,“是了,你与宗契师父一道,想必哪里听过见过他,是也不是?”

应怜默然。

屋中正燃的恰是梅花香,本是徐徐幽幽,又与院中清寒冷香殊绝。氤氲暖香,正是她姊妹间叙话再好不过。然应怜也不知为何升起几分心浮气躁,碍着女使在外头,不愿敞了窗儿教人听见言语,便仍闷在屋里头,越闻那梅香越烦心。

李定娘也不如先前气定神闲,眼儿勾勾地瞧她,问:“你听了些风言风语,是也不是?”

“……是。”半晌,应怜答言,“我听说他家中本有妻室,却贬做妾,故心中犹疑。”

“那是有苦衷的。”李定娘道,“他母亲病了,原是与那媳妇命相相克……”

“定娘表姐。”应怜唤她一声,也不如何呛、也不如何喧哗,却教她歇了话头。

“与你分别时,我才不到十一岁;而如今,过了年,我便十六了。”应怜望着她,心头也不知是烦恼是怜悯,“你总不能,还把我当小孩子哄。”

李定娘久久无言,目光与她一触即离,游移在茶瓯里、炉香间、琴案上,偏就不去瞧她。

应怜再道:“他能做出降妻为妾的事,后宅便不能安宁。他此人立身也有偏差,非良人之选。”

“你哪知道……”李定娘勉强笑笑,应她的话,“他人是不错的,虽是个商户,却很有抱负。他家家业原不那么大,大半竟是他一人拼下的。对我也上心,日前原在邻县支应生意,昨儿特特回来陪我游预赏,观了灯,连觉也不睡,连夜又去了。”

她说项如此动人,而应怜却不觉得被打动,更劝她:“商人辛苦是原有的事。我是担心你,你嫁去他家,是无需随他奔走的,镇日里在后宅,那才是你当留意之处!”

李定娘一时竟羞于启齿,半晌执了她的手,才缓缓道:“若说后宅,我更是不必挂心的。他自与我聘定,八月里已遣出了不相干的人。你听说的那个,因有些特殊,这才留下的。这不也正因他重情重义么?”

不相干的人?

应怜细参究竟,蓦然领悟她话中意味,却又听那“重情重义”四字,怔了一会,唯觉讽刺,“你是说他为了娶你,贬旧人、遣姬妾,还可算重情重义?”

李定娘这话也不知是骗她还是骗自己,但想来谁也没骗着。

她便脸色败沉了下去,与她两下里俱是无言。

“惜奴,再过一月,他就是你的姐夫。”末了,她开口,那是长辈训话的口吻,“一则你不该仅凭外人言语,臆测他人品;二则你不该在我面前,摆弄这些是非。你说者无心,我却听者有意,这是离间。”

一番训斥,实过沉重,教应怜半晌说不出话。

李定娘已没了谈兴,这才坐不到一会,复又起身,叹了一声,不再责她,便要离开。

应怜心中又烦又闷,陪她到外头,一路想着着补,说些好话,终泄了气。

她总不是那讲话动听的秦吉了,硬着头皮夸不出来,却一张口,又惹了人厌烦:“我只是……我只是觉得,表姐你才、貌、心性、家世,无一不优,你值得择更好的,他配不上……”

她尚自吞吐,李定娘廊下脚步猛地一顿,生生止住,身子绷得笔直,望将过来,那眼里裱糊出的一层笑意也没了,揭出森森的烦苦与怨怼,几回欲斥,终咽回去,忍住对她千万般责难,终只化作一句言语:“你懂什么?我哪里有别的出路!”

说罢,不待她送,决绝抽身而去。

应怜怔在廊下,甚而忘了这一场不欢而散,心中只浮着那句刀子般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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